可是狗改不了吃那什么,嘉靖四年,朝廷再次设立三边总督一职,而这一年……
出任三边总督的依旧是文官,并且这个极为重要的职位,以及宣大总督一职,一直由晋党把持。
这么干西北能不乱么。
前敌总指挥这样的要职,能是随便什么言官清流就能当的么,可是和战绩彪炳的戚继光相比。
谁有资格当这个三边总督?
就离谱!
直到此时晋党倒台,被齐楚浙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密云大营坐了多年冷板凳的戚继光出山了。
终于。
这位被排挤了许多年的大明军神,开始总督西北军务,而历史似乎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一丝丝微妙的变化。
一旁。
沈烈看着这位大明军神一身戎装,还有斑白的鬓角,也有些急切道:“戚帅请给咱们交个底,这一仗……咱能打赢么?”
戚继光闻言,却哑然失笑,老神在在的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喝了口清茶,又弹了弹大红军服上的灰尘。
那神情……
压根没将那个哱拜,还有什么晋党,晋王系放在眼中。
“哎?”
对了。
沈烈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堂堂大明军神,一生戎马,未尝一败,他怎会将一个草原上的败类放在眼中?
官厅中。
气氛稍微轻松了少许。
沈烈赶忙拿起了茶壶,又给戚帅倒了杯茶,轻声道:“我祝戚帅马到成功,横扫宵小。”
戚继光咧了咧嘴,有些溺爱的看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你这滑头的小子,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吧,这一仗打不成的。”
沈烈忙道:“此话从何说起?”
戚继光目光幽幽,徐徐道:“哱拜不足为惧,乌合之众罢了,可……本镇麾下浙兵以步卒为主力,怕是追之不及。
一句话。
沈烈立刻明白了,忍不住挠了挠头。
对。
这是千百年来,中原王朝的步兵主力与草原骑兵对垒时,最棘手的大问题,不是打不过,是真的追不上。
以那个哱拜的出身和脾气来说。
只怕浙军还没到。
风声一紧。
那个货早就带着部下化整为零,骑着马跑了,果然如戚帅所言,这一仗只怕是打不起来。
那个哱拜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搞不好,这个货如今早就扔下了封地,带着手下往草原深处遁走了。
这个仗。
可不是明军想打就能打起来的,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沉寂中。
沈烈和张简修对看了一眼,齐声道:“那该如何做?”
瞧着两个小辈。
戚继光却哑然失笑道:“守城便可。”
面色一沉。
戚继光教训道:“军国大事,非同小可,当徐徐图之!”
那神情好似在说,你们两个小辈能沉稳一点么,动不动就要撺掇着皇上赤膊上阵,倾举国之力和人家血拼。
你要教老夫打仗么,仗是这样打的么?
“哎!”
沈烈赶忙低头认错:“戚帅说的是。”
又一巴掌拍在了腿上,沈烈索性也不问了,自己这个半吊子想要教戚帅大战么,纯粹是瞎操心。
别管这个仗怎么打,如今戚帅出山,率三万浙军坐镇宣大。
九边,西北之地自然稳如泰山。
又闲聊了几句,戚继光便站了起来,整了整军服,向着两个小辈挥了挥手,便倒提着马鞭向着官厅外走了出去。
沈烈二人便赶忙起身相送,看着戚继光翻身上马,在彪悍护卫簇拥下,向着城外行去。
那笔挺的背影却显得有些消瘦。
而沈烈良久不语。
他知道。
这只是万历年间,西北大乱的一次预演,而戚继光和他麾下的浙军都已经不年轻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
摇了摇头。
沈烈正要说话时,从长街尽头来了几个衣甲鲜明的御林军,向着沈烈恭敬的行了一礼。
“传陛下口谕,宣……沈爷入宫面圣。”
片刻后。
西苑。
讲武堂中依旧热火朝天,武进士出身的天子门生们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操练的更加卖力。
一片火热中。
沈烈随着御前侍卫,走进了白虎节堂。
大门敞开着。
穿着一身明光铠的万岁爷,正在挥舞着祖上传下来的百锻长刀,奋力劈砍着几个人形靶子。
步法,刀法,准度都无可挑剔,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随着戚继光出山镇守宣大,局势应该是稳住了。
可万岁爷看上去有些不开心。
闷闷的,
沈烈便垂手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直到。
皇上发出了一声低喝,将那人形木靶砍成了两段,周围才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喝彩声。
又瞧着万岁爷擦了把汗,将战刀归鞘,便带着一身甲胄向沈烈走来,闷闷的招呼了一声。
“你岳父如何了?”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轻声道:“不太好。”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又接过丝巾擦了把汗,便闷声闷气道:“坐!”
沈烈并未多言。
也没坐。
朱翊钧也并未计较,只是闷闷不乐道:“病没好……便好生在家养着,非得逞强么,朕……照样能收拾那帮乱臣贼子。”
沈烈哑然。
明白了。
感情老岳父出面稳住了局势,这位爷心里又不平衡了,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很没面子。
这倒是很容易理解,但凡做皇帝的有点野心,见到一位老臣出马,威风八面,三两句话便将乱臣贼子给收拾了。
心中也必然挺不是滋味儿。
而沈烈微微皱眉,轻声道:“臣有一事不明,请陛下解惑,陛下以为……浙军,辽军,前线那些忠勇明军,他们……为何而战?”
打仗是要死人的!
为什么。
他们愿意舍生忘死。
朱翊钧一呆,本能道:“那自然是他们忠君……”
话说了一半,他自己都有些心虚了,声音越来越小了,说什么边关将士,忠君爱国……
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或许。
大明边军,还有那些凄惨无比的军户连他这个天子姓什么,叫什么,年号是啥也未必清楚。
又谈何忠君爱国?
一时间朱翊钧竟张口结舌。
沈烈便柔声道:“只因……为了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他们不惜以命相搏,太师……这十年来做了什么?”
无是是赏罚分明。
对前线将士有功必赏,有过必究,故此不管是辽军,浙军,又或者那些精锐的九边夜不收,无不舍命追随。
仅此而已。
一阵沉默过后。
朱翊钧稍显有些不悦,红着脸看了过来,终究是还是泄气了,便日渐挺拔的身形凭空矮了半头。
良久。
少年天子才闷声道:“来人,叫御医挑选几味麝香,老山参,随朕一同去太师府。”
或许他想开了,和一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呐。
沈烈心中一宽,忙道:“陛下圣明。”
一场逼宫乱局之后,皇上和太师之间的心结可算是解开了,虽然说晚了些,可总算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