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申阁老掐着白了一半的胡子。
一头雾水。
并且开始怀疑人生。
“皇上……”
申阁老口中默默的念叨着,却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了,他这位三朝元老,辅政大臣似乎被这位十九岁的少年天子下了个套。
摆了一道。
连恐吓,带威胁,又惊吓……
皇上竟然将他这位老师给套路了。
“这?”
掐着胡子。
申时行隐隐有些明白了,这位十九岁便锋芒毕露的少年天子,仗着大义名分对他这个老师严词训斥。
这是要走读书人的路,让读书人无路可走呀。
“可这?”
那么问题来了。
万岁爷这些花花肠子都是从哪里学的?
此刻申阁老心情十分复杂,不由得努力回忆着那些年,曾经给少年天子上过的课。
那清澈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
想当年。
咱这位小爷虽然是三皇子,却因为两个哥哥很早便夭折了,于是不到十岁便继承了皇位,真可以说天命所归。
他的学习自然是重中之重。
是国之根本!
于是朝野上下,无数大儒吸取了嘉靖朝的教训,为了防止这位陛下走弯路,效仿那位不着调的嘉靖爷。
大伙便集思广益,为天子制定了十分刻骨的学习计划。
从每日书房授课,到经筵讲学,小时候每天教他四书五经圣人言,大一点便开始教治国理政的经世之学。
什么大儒,翰林,状元齐上阵,妥妥的顶级资源,名师配置。
教什么?
教康庄大道!
光明正大!
都是些治国理正的良法。
可皇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学坏的呐?
申时行开始疑神疑鬼,而就在此时,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英气略带憨厚的脸。
“难不成?”
是他?
申时行还在胡思乱想。
而他的几个儿子已经忙碌了起来,连夜给同乡,同窗,还有浙党的人写信了,反正核心思想就是一句。
让亲朋好友,浙党中人赶紧离那些坏事做绝的盐帮,漕帮,还有什么这个教,那个派远一些。
这一次。
朝廷要来真的了。
为了这首辅大位,相爷明令浙党中人,凡是和这些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恶人有关系的要赶紧切割。
估计这场大风波很快便要从京城刮到江南去了,倘若不听劝告,执迷不返,那只能后果自负!
可不要牵连到申府。
到时候。
休要怪相爷翻脸不认人!
于是一阵忙乱过后。
申府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夜幕下。
太师府。
内宅中。
华美的卧房里,弥漫着麝香的气味,定州名医马金堂才刚走,美貌的二夫人便带着几个丫鬟,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伺候着张居正的起居。
用了药。
房门打开。
守候在外面的张府大公子,二公子,六公子就人便步入了房中,一番嘘寒问暖之后。
几位在翰林院供职的供职,便在张居正的病榻前轻声报告着什么。
“父亲……”
大公子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焦急道:“管管老四和妹婿吧。”
病榻上。
气色尚好的张居正,徐徐道:“老四和沈烈又如何了?”
老四和他女婿走的越来越近,几乎好到同穿一条裤子了,这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
也默许了。
面对父亲的询问。
几位翰林对看了一眼,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最后还是老大站了出来,吞吞吐吐道:“父亲容禀,老四和妹婿……这回要惹出大乱子了!”
随着几位张家的翰林脸上写满了担忧。
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那盐帮,漕帮,青莲教人多势众,又神通广大,帮众,信徒不知凡几,岂可擅动。”
“是呀,父亲……老四和妹婿若是再鼓动陛下这般肆意妄为,则必会激起民变,天下大乱,我张氏又当如何自处?”
“父亲快管管吧。”
“再这么下去,老四和妹婿可要连累咱们张府,遗臭万年了呀。”
一个老四加上一个沈烈,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一个东厂话事人,这俩混球每天鼓动着皇上胡搞瞎搞。
这不是妥妥的一个严世藩,一个刘瑾么?
闻此言。
张居正微微错愕,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几个忧心忡忡的翰林儿子,琢磨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外面正在发生一场大风波。
厂卫又动刀了。
可随着张居正瞳仁猛的收缩,却似乎发现了什么玄机,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溢出了虚弱的声音。
“哦……”
知道了。
一代名相。
他的见识自然比几个儿子强上百倍,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反而将眉头微微皱起。
于是张居正看着这几个不中用的儿子,那略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便溢出了两个字。
“迂腐!”
真是腐儒呀。
张居正忍不住直摇头,低声道:“几个盐帮漕帮的苦力,几个妖道,江湖骗子再加上一群愚夫愚妇能闹出民变?”
荒谬!
说起来民变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底层人闹腾起来的,真正能闹腾起来的,从来都是那些愚夫愚妇背后的土豪劣绅!
这些丑事。
只怕天下间没人比张居正更清楚了,什么漕帮盐帮青莲教,那里面的高层有哪个不是乡党?
这些乡党背后站着的又是谁?
那自然是朝中的大人们!
“民变……呵呵呵。”
张居正冷笑。
如今晋党失势,浙党才刚刚走上了前台。
首辅的位子还没坐稳呐!
以浙党为首的江南士林,会因为几个平日里无恶不作的乡党神棍,去和皇上,去和厂卫过不去么?
那自然是不会的!
相反。
浙党为了让申时行坐稳首辅的位子,还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皇上一边,站在帝党一边,对那些乡党里的神棍们痛下杀手!
区区跳梁小丑罢了!
“此事……关键在于浙党。”
张居正给儿子们解释了起来,只要如今掌权的浙党站在天子一边,民变只是个笑话。
“不必杞人忧天!”
浙党和帝党如今正是好的蜜里调油,而申时行的位子又没有坐稳,以申时行的精明,想必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那可是个极聪明的人,想必会全力支持帝党。
“嗯。”
张居正点点头。
心中赞赏。
这个时机挑的真好。
无懈可击呀!
只要浙党为首的读书人不跳出来反对,甚至愿意约束自己的门生党羽,配合厂卫行事,又哪里会闹出什么民变?
若是朝廷连这么一帮宵小之徒都无力弹压,那厂卫,三大营,边军,辽军,浙军,还有各地官府是干什么吃的?
那些手里只有菜刀竹竿的神棍妖人,能斗的过朝廷的火枪大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