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面汤下了肚,又吃了几块卤肉,沈烈便站了起来,往手上啐了口唾沫,又将大锤抡了起来。
“八十,八十!”
眼看着残破的一段院墙倒了下去,泥水匠开始量尺寸,和沈烈商量着该用多少砖,可就在此时。
敞开的院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沈烈放下了大锤,一抬头,便瞧见了当铺掌柜带着一个长随急匆匆走了进来。
瞧着这奸商……
沈烈脸一僵,眉头微微皱起,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当铺掌柜便已是笑容满面,迎了过来。
“哎呀呀。”
掌柜一把抓住了沈烈的胳膊,满脸堆笑,发出了公鸭一般的大笑声:“沈公子呀,这可真是误会,误会一场!”
沈烈微微错愕。
便瞧着当铺掌柜一伸手,从长随手中取了一匣银子,不由分说,将银匣子塞进了自己手中。
那惹人厌恶的干瘪脸上,此时却笑成了一朵花。
沈烈一呆。
却只见当铺掌柜一个劲的点头哈腰的赔罪:“沈公子这般英雄了得,大人大量,自不会与小人一般计较,这银子……小人原数奉还,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说话间。
当铺掌柜放下了银子,便点头哈腰的慢慢退出了沈家,留下了院子里几人在风中凌乱。
沈家院子里,正在吃饭的芸儿,泥水匠们看着沈烈手中的银匣子,早就一脸茫然了。
沈烈也哑口无言,低头看了看,将银匣子打开了,里面满满当当的摆着十枚银元宝,刚好一百两。
一文不差。
交出去的银子又回来了。
此时沈家一阵安静,沉寂中,沈烈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张秀逸明艳的俏脸,心中一热,不由得变的温暖起来。
沉寂的心。
不受控制的雀跃跳动起来。
“又是她……”
沈烈心中带着几分感激,默默的抱着一百两现银匆匆走进正堂,放在桌子下面的窟窿里藏好了,才又快步走了出来。
然后沈烈便裂开嘴,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干活!”
再次抡起大锤的时候,沈烈的心情不由自主的灼热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同时间。
锦衣卫北镇抚司,柳条街卫所。
身穿大红锦衣的校尉不时进进出出,官厅里,百户田洪将腿搁在桌子上,正在翻看着手中的账本。
此时有人轻轻敲门。
田洪朗声道:“进!”
一个总旗便急匆匆走了进来,在田百户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大人,事情办妥了,那徽商服软了。”
田洪微微一笑,徐徐道:“知道了,这街面上的事情……叫下面的人盯紧点!”
总旗赶忙应是,在柳条街这一亩三分地儿上,还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锦衣卫的眼线。
看着总旗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田洪精光四射的眼睛眯了起来,沉吟着,又轻声道:“回来!”
说话间,田洪便拿起了桌子上的狼毫,想了想,写下了一行字迹,又向着那总旗叮嘱道:“拿着这张条子去张府,交给门房,再让门房转给张魁张护院……听懂了么?”
总旗心领神会,赶忙应道:“懂,懂。”
看着总旗拿着条子快步走了,田洪心中才踏实了一些,便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在心中反复思量着。
不管那个沈烈和张府千金是什么关系,是远是近,是亲是疏,那可是能和张府千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
这样的人在他的地盘上讨生活,可得照应周全了。
这世道……
小心无大错呀!
内城,太师府。
天气十分晴朗,万里无云。
张府内宅中有些清冷,十分静谧。
正月里,午后,天气稍稍转暖了一些。
张静修便穿着厚厚的皮裘坐在幽静雅致的小院里,几棵梅花树中间,用羊脂白玉一般的纤纤素手把玩着一支玉箫,将那玉箫在指尖转来转去。
另一只素白的纤手则捧着一卷游记,细细的翻看着。
此时丫鬟来报:“小姐,张魁说,府外有人递了一张条子进来。”
张静修并未在意,一边看着书,一边矜持的应了一声:“谁送来的?”
丫鬟赶忙福了一福,轻声道:“说是柳条街那人……”
一瞬间。
张静修正在转动玉箫的纤手停住了,抬起了明艳的俏脸,气鼓鼓道:“那烂人又闯了什么祸?”
一提起沈烈,张小姐便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的娇声怒斥着,说个没完:“他清高,他不愿攀附权贵,倒显得本小姐下作了!”
“虚伪之极!”
丫鬟只提了一句,便招来了小姐的一顿训斥,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应道:“是,小姐。”
看着自家小姐发脾气的样子,丫鬟心中直打鼓,看来那夯货真是把小姐气坏了!
这都好几天了,小姐还没消气呢。
丫鬟也赶忙咬着牙,跟着骂了几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过了一会儿,等到小姐不吭声了,丫鬟又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看着自家小姐明艳的容貌,精致的妆容,那咬紧的小碎牙。
然后丫鬟轻声道:“小姐,那这条子……”
张静修似乎发完了脾气,平静了一些,便又悠闲道:“拿过来。”
丫鬟赶忙将条子递了过去,张静修接过条子看了看,便随手搁在一旁,又开始看书。
一时间,梅花树下只有不时响起的翻书声。
又片刻后,小院中,便又响起了张小姐清脆悦耳的声音:“叫张魁去柳条街卫所,说一声……我知道了。”
丫鬟听的云里雾里,却还是乖乖应诺:“是。”
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小院,丫鬟眼睛转了转,心中了然,她可太了解自家小姐了。
或许小姐自己还未醒悟,她对那人真是另眼相看,说起来,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愿意被小姐大发娇嗔的痛骂一顿,还甘之如饴呢。
片刻之后,丫鬟快步从内宅出来,穿过长长的过道,回廊走到了前院的签押房,与等候多时的护院张魁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张魁的身影消失在喧嚣的街头。
一转眼便过了十来天。
清晨。
勾栏胡同,沈家。
随着粉刷一新的漆黑大门打开了,沈烈站在大门口伸了个懒腰,回头看了看修缮一新的小院。
如今的小院十分整洁干净,该修的都修好了,隐约恢复了早年间青砖绿瓦的原貌,地上还洒了水,显得十分干净整洁。
沈烈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惬意的舒展着筋骨,心中竟然有了一丝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