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无论门外三人如何劝说,景清就是闭门不予理睬。妙锦则站在坐墩旁垂首窥瞧景清神情,闷闷不语。
“爹问你,今日之事你可知错?”景清目如寒霜。
妙锦嘟哝道:“父亲莫气,锦儿已知错了。”
在妙锦心里,从小到大,父亲最是可亲可敬。无论她如何顽劣,父亲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指头。可眼前父亲目光,着实令她胆寒。即使她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可光凭那两眼气色,便可知自己所为已触犯了父亲的底线。
景清闭目,力压心火:“你可知错在何处?”
“锦儿……锦儿不该乔装擅闯府学。”妙锦以为,承认到这一点,就该了事了。
景清追问:“仅此而已?”
“嗯……”妙锦努力回想,反思错在哪里,“锦儿不该……”
“不该如何?”
“不该……”她实在想不出来。
“既不自知,何必搜刮枯肠?”
景清冷眼相望,自在茶盘里捏过一只茶杯来。妙锦见状,便赶忙顺势提起茶壶为他斟茶。壶住杯满,景清盯她一眼,便自顾捏起茶盏呷了一口。
看他的神情,水应是很烫。妙锦立马在桌上摸过帕子递过去。
然而,她万没料到,景清并未接纳帕子。而是盯着他问:“可愿受罚?”
“锦儿甘愿受罚。”
“把手伸出来。”
“哦。”妙锦倒很听话。立马从桌子另一侧摸过一把戒尺,递至景清手中,“娘平日里惩罚锦儿就用这个。”她说着,已向景清摊开掌心。
景清见她那副模样,心中更添三分气恼。目光似刀子一般,在她脸上剐过。随手将戒尺丢在桌上,反倒提起茶壶,欲往她手心倾倒。
妙锦大惊失色,面如土灰。但见父亲恨目相向,也只能含泪闭目将脸转向别处,可那手掌竟未收回分毫。
景清见状,更是恼火。于是,便将茶水倾倒而下,当即传来妙锦哽哽咽咽悲泣之声。
半壶茶水在她掌上淋漓坠地,妙锦哽咽顿止,眉头也渐渐舒展,苦色尽散,竟显惊异之色。睁眼看时,只见景清猛地一撂茶壶,抓起杯子一饮而进——原来,那本是一壶早已凉透的茶水。
妙锦心下正欲为父亲仁慈而窃喜,却听景清将茶杯重重一墩,手指门外喝令道:“外面跪着去!”
“父亲……?”妙锦不知所以。
景清并未瞧她,手臂僵直地纵在半空里,喝道:“跪着去!”
门外。
萧氏三人正欲叩门央求,屋门咿呀开启,只见妙锦撅着嘴巴跨出门来。
“娘……”妙锦泪光盈盈,楚楚可怜。
“锦儿!到底发生了何事?”萧氏赶忙迎上前去,虽是这样问话,目光却上上下下把妙锦全身检看了个遍。随后,暗朝屋内瞄看一眼,转头低声询问她,“可是挨了打?”
妙锦为使萧氏放心,连连摇头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萧氏手捂胸口,喜泪相骂,“死丫头,为娘这心都快蹦出来了。”
代姑姑和鷝鴋笑目相望,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这时,只听屋内传来景清喝令:“叫她在外面跪着!不到子时,不准起来!”他说着,透过半敞的轩窗望了一眼天色。再过个把时辰,将至晚饭时分。
“相……”萧氏一声称呼刚到舌尖,就被妙锦拦住了。
“娘……”她说着,暗向萧氏摇头递以眼色,暗示她不必再给父亲添堵。“都是锦儿不好,锦儿甘愿受罚。”言罢,一撩衣襕,从容跪地。
代姑姑与鷝鴋面面相觑,旋即低声交待:“去寻个蒲团来。”
妙锦却道:“姑姑,不必劳烦。这是锦儿该受的。”
萧氏望着女儿,自在额角轻戳一指,骂道:“老少一对执拗骨头,迟早被你们气死。”
……
言转另一头,魏国公府,逐月楼。
徐增寿正放学归来。一进府门就哭天抢地往孙氏处所奔来。
“娘!娘!”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进正堂就是一番慌乱的张望,那情形像是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孙氏闻声,赶忙从阁内迎出来,后面还跟着徐蔓儿与周嬷嬷。
“报丧的冤家,何事叫嚷?”
徐增寿一招面便似得了救星,立马扑过去,摇手晃臂一通央告:“娘快救我,娘快救我!”
见他这一副死爹哭娘的窘态,孙氏忙作细问:“到底出了何事?”
“我……我……”徐增寿自觉各中因由,三言两语无法说清,急得缩首跺脚,信口开河,“长兄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孙氏一怔,斥道:“休得胡说!”他说着,怯怯向门外张望而去,“你长兄在哪儿呢?平白无故的,杀你做甚?”
“我我……他……”徐增寿急得额上青筋暴起,哭哭咧咧朝外指去,“他就在后头,说话就要进府了!”
孙氏急不可耐:“你倒是说呀!可是在外头惹是生非了?”
徐蔓儿冷眼一瞟,哼声道:“娘,这还用说吗?你瞧他那副鬼态——尿窝的耗子。”
孙氏横眉斥责:“死丫头,休得胡说。寿儿再不济,也是你兄长。”
徐蔓儿不服气地回应:“也不看看他,哪有个兄长的样儿?能啖不能咽的主儿,打小那屎尿就往裤子里憋。”
“你!”徐增寿恼羞成怒,握拳相向。
孙氏喝斥:“都给我住口!不叫人省心的东西!”
“哼!”徐蔓儿?目斜眉,抱臂一瞟。
“夫人!夫人!不好了!”这呼唤打门外传来。来者是赖婆子,此时正颤悠满身赘肉,累得气喘如牛。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扶着门框堆在门槛上报说“国公他正掐着家法……引着二公子和二……二小姐望这儿来呢!”
“娘!快救我!快救我!”徐增寿一听,顿如惊弓之鸟,扑扑棱棱欲往暖阁里钻去。
“站住!”孙氏一把揪住他腕子,“没用的东西,凡事自有娘在。”
“娘,我该怎么办?”
“是啊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啊?”两个婆子也是火烧了屁股一般连声追问。
“急什么!难道他还真能杀了兄弟不成?”孙氏一声质问,略作盘算,随后吩咐,“一切看我眼色行事。快去搬个条案来。”
“这……”二人瞠目,不知所以。
“快去!放到门外!”
“哦,是是是……”周嬷嬷一听,率先行动起来,其间还不住朝赖婆子催促,“还不麻利着点儿。”赖嬷嬷听闻,硬是拖着裤裆蹭过了门槛。
此事两个头,再引另一端。
此时,园门外行道上,徐辉祖正手持家法藤杖,大步流星地望逐月楼方向而来。妙清和徐膺绪接踵追赶上来。
“大哥,四弟年幼,尚不经事。您就看在姨娘面上网开一面吧。”妙清搂住他手臂劝阻。
“二妹莫要再劝,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父亲颜面都被他丢尽了!”徐辉祖说着一甩手,“今天,必须叫他吃点苦头。”言罢,气势汹汹而去。
“大哥!大哥!”妙清千呼万唤,徐辉祖依旧未与理睬。无奈,妙清只得转向徐膺绪,“二哥,你快求求大哥呀!你与四弟一奶同胞,怎可坐视?”
徐膺绪望着徐辉祖的背影,无奈一叹:“就因我与四弟为一母所生,此事才更不应护短才是。”他说着,已举步追随而去。
“二哥!”妙清紧追慢赶,累得汗水淋漓。
“二妹莫劝。常言道,长兄如父。如今这偌大个家业,全凭大哥支撑,实属不易。”
“理倒是这个理,可是……”
“再说四弟素日里太过骄纵,到处惹是生非,是时候吃些苦头了。同为手足,理当向理不向亲。”徐膺绪言毕,已大步流星追随徐辉祖而去。
“二哥,二哥……”妙清已急出两眼泪花。这时,徐棠与鸢儿父女二人已赶上前来,情急之下,妙清一把抓住徐棠的手,央告起来,“棠伯,府中属您资辈最老,快去劝劝大哥吧!”
“这……”徐棠皱眉一声叹息。
这档口,只听鸢儿说道:“二小姐,何必理会那事?四少爷跋扈惯了,再不管迟早会生出事来。”
“可是……”
“哎呀!放心,死不了人的。”鸢儿一面说,一面给他暗递眼色。妙清不明其意,又听鸢儿说了下话,“他们母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死丫头,休得胡说。”徐棠在一旁喝道。
“爹……不信,您老就瞧着。大少爷火气是不小,可三夫人说不准早就备好了避火罩呢。”
妙清嗔言嗔语:“鸢儿姐姐……”
鸢儿安抚道:“当务之急,稳稳地看着。等你出了阁,省着再与他们娘们儿嗑疮包……”
二人正说着,又见鹬儿迎上前来,徐棠一声咳嗽,故意给他二人提了个醒,随即匆匆去了。
鹬儿心智本不逊鸢儿毫厘。听闻徐棠这一声咳嗽,她只作莞尔一笑。
鸢儿见了,横眉朝她一瞟,拉起妙清的手念殃道:“二小姐快走,这儿的蚊蝇连眼睛都会叮人。”她说着,拽着妙清去了。
妙清不住回头望着鹬儿被孤单撇在后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鹬儿明白,鸢儿那话儿皆是因其姑母赖氏所起。怎奈,这颗真心满怀诚意,怕是到死也不会被他们明了。她这样想着,深深叹出一口愁气来。
片刻过后,徐辉祖已来至北园门外,徐膺绪与妙清等人也相继赶来。
徐棠上来相劝:“大少爷,消消气。区区家事,切莫大动肝火。”
“棠伯,莫要再劝。”徐辉祖说着,一转身径自跨进院门,众人也连成串地追进门去。
大伙儿前脚刚进院来,当即被逐月楼堂门外的排场震惊了神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