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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出现在一片漆黑的海面上空,寒风呼啸,冰冷的潮水从天边一层层汹涌而来。德拉科吓了一跳,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掉下去,他稳稳地悬停在云雾之间,前方几米处,邓布利多裹着一条银灰色斗篷,孤身一人立在苍茫的暮色中,赤褐色长发在狂风中翻飞,恍如一片沉淀着血色的波浪。 铅灰的彤云低垂,盈盈欲雨,夕阳失去了应有的暖色,天地间一片肃杀。远方的水面上凸起一片蜿蜒的黑色海岸,不断有闷雷般的炸响隐隐约约地传来,又随着起伏的涛声悄然弥散。邓布利多似乎在等着什么,一动不动地望着北方的天空,他的魔杖握在手中,一股充沛强大的魔力在身边一米的范围内流转着,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德拉科猛然想起一些秘闻,不禁骇然。
这种运使魔力的方法他只在马尔福家收藏的古书中看到,是传说中梅林才能施展的绝技。把全身魔力激发到一种神秘的状态,和外界空气中的自然能量沟通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这对魔力的控制、精神力还有身体状态都有非常苛刻的要求。在这种状态下,他可以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移动,可以无声地瞬间释放出任何高深强大的魔咒。而且因为能从外界补充自身魔力,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保持在这种状态下,就可以永远这样战斗下去。
这样的邓布利多,是真真正正的天下无敌。
德拉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老校长,他曾对他不择手段的算计感到过愤怒和不满,但在此刻,心底里又一次升起了深深的敬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强大的巫师,却从没人想到他已经强大到这种堪称传说的程度,如果邓布利多愿意,他甚至可以成为巫师历史上的第二个梅林,而他却自那一日起拒绝了所有的荣光,他把自己关在城堡里,只承认自己作为一个学者和老师的身份——事实上,若不是因为1945年那场决斗,恐怕邓布利多的武力也不会广为人知……
丽塔斯基说邓布利多推迟了五年才出手对付格林德沃,1945年……难道——
轰隆!
晦暗的光芒闪过,恍若凭空一声惊雷炸响,两股极端强大的魔力对撞形成恐怖的气浪,甚至让下方的海水都被压出一个直径将近三十米的凹陷,然后又掀起一环环巨浪往四方荡开。
德拉科发现面前邓布利多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半空中有两道影子疏忽来去,魔咒的光芒如闪电一样在海面上划过。他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黑色的影子试图穿过这片海峡,而银灰色的人影接连变换方位,次次都抢在前头拦下了他。
纠缠了两分多钟后,黑影发出一声怒喝,陡然停住一瞬,又极速朝前冲去,邓布利多高举起右手,仿佛神灵在虚无中召唤出威力无匹的雷电,耀眼的白光从天空直贯至海底,把岸边一块小山似的黑色礁石劈得崩散成一片乱石。
尽管德拉科的见识已经今非昔比,仍然被惊得脸色煞白。两道人影这时已经降落在乱石之间,格林德沃捂着右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海水中,狂怒又狠戾地抬眼瞪着面前的人。
“果然是你,邓布利多!”
白巫师微微阖起眼,默然无语。
时光回溯,延续了半个世纪的噩梦仍未褪去,他和他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兵戎相向的这一刻。上一次是他失手误伤,这一次却运使起最高强的魔法,决心要让他的野心在此折翼。
“我说过,我不会再手下留情。”格林德沃左手中闪过一道愈合咒,血迹消失,他甩了一下右手,一根形状特异的魔杖指向了邓布利多,“让开,或是死。”
“没用的,现在纽蒙嘉德已经被攻陷,那些被你关起来的巫师都被释放了出来,很快就能恢复战斗力,他们会带着毁灭一切的仇恨和怒火参战。那些依附于你的贵族发现大事不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暗地里和我们接触,希望能‘提供我们感兴趣的情报’换取平安倒戈。”邓布利多温和地说着,蓝色的眼睛里仿佛摇曳着幽暗的灵魂之火,平静而又怆然,“一切都结束了,盖勒特。”
“结束了?”格林德沃疯狂大笑,“你还是这样自信得愚蠢,一群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风浪?你信不信,我若是把你的尸体丢在他们面前,他们就会立刻跪下来奉上自己的魔杖!什么正义真理,都是放屁!”
随着他暴戾的吼声,一道绿光朝邓布利多射去,而白巫师一动不动,身周缓缓流转的魔力陡然一放一收,化解掉咒语的同时,还将格林德沃逼得退后一步。
“……!”黑魔王眼中的疯狂顿时一敛,他惊异地看着他,随即脸色一变,“……你竟研究出来了……你可以施展那个——”
“是的,但我并不想把它的第一次施展用在你身上。只要你就此停手不再参战,我可以放你离开,帮你藏起来——”
“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会再信。”格林德沃冷笑一声,“一边说不愿与我为敌,一边在暗中步步为营,集合整个西欧的巫师力量对付我。你用五年时间布下这个局,不就是希望看到我身败名裂的这一刻!我真不该被你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骗了,小看了你的诡诈和心机!”
格林德沃英俊的脸因为恶意的笑意而扭曲着,他一抖手中那支形状奇特的魔杖,浑身升腾起强大的魔力,堪堪与面前的白巫师抗衡,“但我这五年也不是虚度,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死神的赠礼,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杖!圣器终于还是落在了我手中!”
邓布利多看了一眼那泛着奇特银光的魔杖——它正是未来的白发老校长所拥有的那根——却丝毫不见激动或惊慌,他长叹一声,喃喃自语:“果然还是只能如此吗……”
他不明白,他到底是走错了哪一步,为什么越是接近,越是伤痛,如同火焰和冰雪,共存的结果,只有毁灭……多么可悲的命运,多么可笑的羁绊……
“阿不思邓布利多,你说你还是我的朋友?”格林德沃带着冰冷的嘲讽,杀意凌冽地撕破呼啸的海风。
德拉科从未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复杂惨痛的表情,邓布利多眼中的火焰惨淡地摇曳着,光影流转之间,尽是绝望:“是的,我一直都希望,我是的……”
——可我身后,却有无数生活在恐怖和黑暗中的无辜生命,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如阿利安娜一样,再也看不到幸福安宁……
“我给你最后一次‘朋友’的权利,决斗吧。”格林德沃的金发飞舞,魔杖中射出夺目的光芒,合身朝他昔日的挚友扑来,“你我之间,只有一个能存活!”
远方海岸——那是纽蒙嘉德所在的黑森林——已经没有声音传来,主战场上胜负已分,但决定这场战争最终成败的大战才刚刚开始。格林德沃的魔杖在空中画一个圆,汲起了至少一吨海水,然后把它变形成无数锋利的冰刃,暴雨一样朝邓布利多激射而去。
德拉科知道自己身在一段回忆里不会有任何危险,但还是躲到较远的一块礁石后面。邓布利多在身前变出一个透明的浅蓝色光幕,那些冰刃穿过光幕后全都成了细细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洒满向黑色的海滩。
这场战斗在很多著作中被提到过,不约而同地用“空前绝后”、“惊世之战”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它,但毕竟没有人真正目睹,邓布利多的闭口不谈又让人们对此充满好奇。德拉科曾读过一些学者对战况的推测,洋洋洒洒几万字的论文,分析他们可能用过的咒语、邓布利多如何发出制胜一击,而此刻他真的亲眼看到这两人的交手,才知道那些推测实在太过浅薄。
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的相遇,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两个百年难遇、惊才绝艳的巫师碰撞在一起,无论是敌是友,这世上也再找不出第三个可以与他们比肩的人。而这一战注定名垂青史,终成绝唱。
因为有了彼此,生命才不会变成一张平淡乏味的白纸,那些快乐、悲伤、矛盾、痛苦、悔恨、遗憾,也许并不美好,但却是他们都不忍舍弃的珍宝,被小心翼翼地,全部收藏。
海面上的一场大战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分钟,那些层出不穷的魔咒倒有大半是德拉科不认识的,至于什么昏昏倒地、统统石化之类被广为使用的攻击性魔咒,干脆就完全没有出现过。德拉科倒是看到格林德沃施了一个类似削砍咒的魔法,但邓布利多闪身躲过以后,他背后的礁石被平整光滑地分成了三分,仿佛那只是一块浇了巧克力的布丁。
再过了几分钟,德拉科发现格林德沃的速度慢了下来,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之下,即使是黑魔王也终于有些体力不支,他的开始减少移动,利用老魔杖增幅以后强大得超乎常理的魔咒继续攻击。而邓布利多银灰色的人影仍然鬼魅一样不断闪现,好像他根本不是在移动,而是直接穿过空间的裂缝,完全无视了距离的存在。
格林德沃金发下的脸颊白得透明,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眼中的焦躁越来越浓烈,最后汇聚成一种妖异的疯狂。
或者胜,或者死!
当邓布利多释放出一道的赤红色的火焰□□以后,本该轻松躲开的格林德沃停在原地,德拉科看到他的唇角带着诡谲却无比美丽的笑容,让那可怕的焰光穿胸而过!
他整个人被击飞出去,老魔杖脱手,血花如雨般在空中绽开,邓布利多的脸上满是震惊和剧痛,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个坠落的人扑过去,然而他的手臂刚揽住对方的腰身,一道浓郁的黑影如疯狂生长的藤蔓,从他触碰他的地方钻出来,瞬间盘满他全身。
噗!
护身的魔力寸寸尽碎,黑影勒入身体,滚烫的血液涌出,他仍然奋力拉住对方的身体,然后两个重伤的人一起落到了破碎的乱石海滩上,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
他赌他的不忍,而他明知是圈套,仍然无法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邓布利多苦笑着,身体仍然被困住而一动不能动,口中的血沫涌出,浸入格林德沃胸前,同样染满鲜血的衣襟里。
“你就这么恨我?”他轻轻咳嗽,全身的肌肉因为剧痛一阵阵痉挛,德拉科知道他们不会死在这里,心里还是紧张起来,因为这两人都伤得实在太重了,鲜血已经在他们身下洇开一滩。邓布利多喘着气,似乎不能支撑地垂下头,声音微弱得仿佛呢喃,颤抖的声线却温和如故:“……既然这样,我便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格林德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瞳眸中薄红的狂暴褪去,露出那久违的,清澈见底的,万里无云般的湛蓝。
可是这被硝烟和杀戮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再也不能重现初遇时一样的美丽无瑕。
“疯子,你这个疯子!”他破口大骂,嘴唇不受控制地吐出一条咒语,本想用来给自己保命的最后一点魔力缓缓流动,解开了那一记还在吞噬对方生命的黑魔法。缠绕在邓布利多身上的黑线消散了,失去禁锢后的身体再也无法站稳,两人一起倒在石滩上。
“我不会死,就算你死了,我也一样会活下去!死亡圣器,君临天下,这些都是我的,统统是我的!你这个顽固愚蠢的白痴——为什么——”他嘶哑地喊叫,血液和苦涩的气息哽住了他的咽喉,最终还是没能把堵在胸口的话语说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正义和我作对,为什么宁可选择去爱那些低贱的麻瓜和泥巴种,也不愿留在我的身边?阿不思,这是为什么……我不甘心,不甘心!
空气中忽然响起一串爆破音,五名披着斗篷的巫师幻影移形,带着浑身血污和胜利的喜悦,出现在乱石之中。他们一眼看到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顿时大惊。
“邓布利多教授!”
“快给他止血——梅林啊,这是黑魔头!”
“怕什么,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别让他就这么死了,所有的巫师都在等着他的审判呢!”
两人立刻被分开,一名穿着紫色长袍的女巫熟练地用咒语和魔药控制住邓布利多的伤势,另一个巫师在乱石中找到格林德沃被击落的魔杖,带着敬畏和狂热的崇拜,把它递到邓布利多面前。
白巫师漠然接过老魔杖,看着他们粗暴地给格林德沃止了血,然后用束缚咒牢牢地捆起来,漂亮的金发染满鲜血,一缕一缕地黏在脸上,他死死地盯着邓布利多的眼睛,蓝眸中青芒慑人。
“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我允许你有最后一个愿望。”他听见自己用公式化的平静声音说着,好像面前这个人与他从未相识。
格林德沃费力地低笑着:“纽蒙嘉德……”
邓布利多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好吧。你们就把他关押到纽蒙嘉德最顶层的牢房里,终身……不得释放。”
“可是——”
“去告诉威森加摩法庭,就说这是我的意思,不需要审判了——他毕竟是一位伟大的巫师,不宜当庭受辱。况且这样的惩罚,也足够了。”
“……是。”
拒绝了他们送自己回去休息的提议,邓布利多站在海边,看着五名巫师带着格林德沃离去。堆积了许久的乌云被一阵雷声惊动,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黑色礁石上的血迹被冲刷干净,随着雨水混入大海,如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消弭得没有了一丝痕迹。
“阿不思邓布利多,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他轻挥一下老魔杖,雨幕便在他头顶分开,乖顺地流到的脚边,没有沾湿他一丝袍脚,邓布利多抚摸着碎裂的衣袍下还露着粉红嫩肉的伤口,德拉科忽然意识到,他受了如此严重的黑魔法伤害,以后再也不能施展那个传说中的魔法了。
——若非如此,几年后伏地魔又一次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和这个后辈维持在势均力敌的状态,谁也杀不了谁。
德拉科看到邓布利多脸上的神情一丝一丝地变化,好像他所有的情绪和情感都像脚下的血迹一样被雨水冲去,再次挽起的温和微笑,已经与几十年后的老校长,一模一样。
无想无念,无悲无喜。
“是我输了。”他笑着说,“我赢了你,却输了一切。”
——世人都道他赢得了伟大的胜利,却不知他从那天起就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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