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弟秦大年和秦卫东都有点不高兴了，秦孟林埋怨道：“我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写文章呢，怎么现在，就身体不舒服了？”

    “可能写文章，正写到好处呢，他们这些文化人，跟咱不一样不是。”李翠云笑道。

    “写文章也得吃年夜饭啊，叫一大家人都等他？”秦孟林冷哼一声，对二儿子秦卫江说道，“去叫你大哥，叫他马上过来，就说我说的！”

    “他，他是文化人，他怎么可能听我的？”秦卫江翻翻眼皮道。

    “还是我去吧。”秦卫东道，走出堂屋。

    来到大伯家后，见秦卫国根本没有在写文章，而是在堂屋里喝茶，秦卫东就有点明白了，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一个被部队处分过，注定下庄户的穷小子，物质条件突然比他好那么多。

    但秦卫东知道，没法跟他计较。

    “卫国哥，大爷叫你赶紧过去呢，一大家人都在等你呢。”

    “我不是说过，我不饿，我不过去了吗？”秦卫国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卫东。

    “可今天是过年，大家团聚，吃年夜饭啊。”秦卫东道，“你是老师，肯定也知道，年夜饭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你要是不去，大家就觉得，不完美了。”

    “你还，挺有讲究的。”秦卫国带点研究地看着秦卫东，“好像跟当兵以前，不一样了？”

    “当当兵，肯定会成熟一些。”秦卫东道，“可要是跟卫国哥相比，那还是差得有点远。”

    “好吧，就凭你这句话，我去。”秦卫国道，站起身，穿上崭新的呢子大衣，围上亚麻色羊毛围巾，跟着秦卫东出门。

    当秦卫国到来的时候，大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秦孟林见大儿子走进堂屋，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让一大家人等你这么久，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还大学生呢，还当老师呢。”

    “我不是说过嘛，我在赶一篇稿子。”秦卫国也有点不高兴了，“你们不懂。”

    “就你懂！”

    秦孟林刚想发作，秦大年忙岔开话题，“好啦，卫国和青雯当老师的，工作性质不一样，来了就好，咱们开席吧。”

    见二弟秦大年这么说，秦孟林也不想再给年夜饭制造不愉快的气氛，便提议大家一起端起酒杯，共同庆祝1986年的结束和1987年的到来。

    家里条件大幅度好起来，这令秦大年家所有人都很满足，大家兴致都很高。

    而秦孟林两夫妻，由于最不成器，时常惹祸的小儿子终于走上正途，前景料定不错，家里也没什么愁事了，因此兴致也是不低。

    就算秦卫国和苏青雯都有点矜持，但也影响不了整体热烈的气氛。

    晚上8点钟的时候，由于苏青雯要带孩子睡觉，秦卫国便陪着她回家了。

    过了不久，李翠云也陪着老太太苏丽蓉回家了。

    晚上10点钟，秦孟林因为高兴，喝得有点高了，被儿子秦卫江扶着回家去了。

    晚上十点半，打扫完卫生后，见母亲郭玉莲眼皮直耷拉，秦卫东便劝她先回房间歇着。

    “还要守岁，还要发纸马呢，现在哪能去睡？”郭玉莲道。

    “发纸马还要一个半小时呢，要不，您先去睡一下，到时候我再叫您。”秦卫东道。

    “放心吧，娘，您先去睡吧，发纸马，就由我们几个代劳了。”像是打了鸡血般的秦卫城对母亲说道，“反正我已经决定，大年夜就不睡觉了，放他一夜的鞭炮。”

    “放鞭炮有这么重要吗？我看你都着魔了。”郭玉莲摇摇头。

    “当然重要。”秦卫城一本正经道，“一年365天，就一个大年夜呢，不得尽兴的庆祝啊？难道放鞭炮，不就是过年最好的庆祝吗？放放鞭炮，看看武侠小说，还有比这更美的吗？”

    “你可真有精力。”郭玉莲苦笑着摇摇头，打了个呵欠。

    “二哥刚才说了，发纸马的事情，就由我们代劳了，您就安心地先休息吧。什么天老爷啊，地老爷啊，灶王爷啊，石王爷啊，都由我们来伺候就好了，我们肯定会把他们都伺候得服服帖帖，您就去睡吧。”秦卫城道。

    “别胡说，什么叫伺候得服服帖帖？那叫恭恭敬敬，周到妥帖！”郭玉莲瞪了小儿子一眼，“都快上高中了，还满嘴胡说？”

    “啊，恭恭敬敬，妥妥帖帖！”秦飞道，“要不等一下，我放个大炮仗，提醒提醒他们？”

    “提醒谁？”郭玉莲问。

    “各路神仙啊。”

    “提醒他们什么？”秦丽薇问。

    “提醒他们注意咱们发纸马啊。”秦卫城一本正经道，“咱们全中国有10亿人口呢，这么多人一起发纸马，他们能知道，谁家发了，谁家没发吗？

    能知道谁家发的好，谁家发的不好吗？那是不是要放个大炮仗提醒他们一下？”

    “嘿！……”郭玉莲害牙疼般看着小儿子，“哪来的这些鬼名堂？要是把这些花花绕都用在学习上，你还能只考二十名？”

    听了小儿子的话，郭玉莲一下子乐了，也不怎么困了，开始准备发纸马的东西。

    好不容易等到11:30，郭玉莲开始准备供桌、供品、豆秸、芝麻秸、纸马，纸钱。

    此时的秦大年，已经去看他的农业古籍了。

    其实，就算秦大年不看书，他也不会参与发纸马。他是老党员了，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在这方面无法改变妻子的信奉和传统习惯，却能不参与其中。

    当12点钟的时候，郭玉莲带着秦卫平等兄弟姐妹们，开始发纸马。

    往年因为家里寒酸，郭玉莲买不起纸马，只能准备一些纸钱。今年条件好了，准备了足够的纸马和马车。

    往年的供桌上，只能摆三碗水饺，一盘鱼，一盘肉，一碗豆腐，和两样点心，此时天井里的供桌上，已经摆满了水饺、鸡鸭鱼肉、羊肉、牛肉、各式点心和水果，足有20盘碗。大元宝筐里满满一筐，都是纸马、纸马车和纸钱。

    由秦卫城点炮，60响的大烟花放完后，郭玉莲开始带着秦卫东等人点燃豆秸和芝麻秸，然后烧纸钱和纸马、纸马车。

    烧纸钱是给各路神仙送金银财宝，烧纸马和马车是让各路神仙骑着高头大马，赶着马车，载着金银财宝打道回府。

    先孝敬的当然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天庭一把手和一把手的贤内助、枕边人，没办法。

    接着是灶王爷。

    众所周知，灶王爷在天庭只能算是芝麻官，但却主管人间厨灶，民以食为天，吃饱肚皮向来是人生最大的事情，否则，一切都是扯淡。可见主管厨灶的灶王爷，是如何重要，如何接地气。

    如果得罪了灶王爷，连生存之本都谈不上了，哪里还谈得上别的？

    接下来是土地爷。土地爷也是天庭职位和地位最低的神，但也是手握人类命脉的神。土地爷主管农作物、林木、果木和六畜，也是人类生存之根本。

    接着是仓神爷，主管五谷丰登，粮食满仓，一年到头多余粮。

    财神爷，主管钱财。

    门神爷，主管家宅安全，防火、防盗、防强盗，防瘟疫，防邪魔鬼祟。

    炕神爷，主管睡眠，防失眠多梦，防邪祟压身，防鬼压炕。

    车神爷，主管出行平安、出行顺利和载物方便。

    路神，跟车神职务有重叠，主管出行平安、顺利、方便。

    龙王爷，主管江河湖海，有水的地方就有平安、方便、顺利、造福于民。

    井神爷，职务跟龙王有重叠，主管井水泉涌、干净，甘甜、饮之百病不生。

    场神爷，主管麦收和秋收顺利，颗粒归仓，谷物满仓。

    石神爷，主管石磨和石碾，这可是农家最重要的两大件。

    树神，主管庭院安全，绿植茂盛。

    圈神爷，主管六畜兴旺，积肥如山。

    阳沟爷，主管风调雨顺，远离水灾和旱灾。

    每次看着母亲虔诚庄重而小心翼翼，异常敬畏的神情姿态，就连最调皮捣蛋的小弟都不敢造次，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帮着母亲给各位神祇发纸马，从房间里火炕前、锅灶旁、粮食缸前，一直发到大门口。

    发完纸马后，一家人跪在天井里，面向南方，给各位神祇磕头。

    磕头时，郭玉莲总会念念叨叨，无非祈求各位神祇保佑丰衣足食、风调雨顺、平平安安、远离疾病和瘟疫、未成年子女健康成长，成年子女光耀门楣，兴旺发达等等。

    身临这80年代齐县老家的大年夜，想到前世远行打工后，尤其是兄弟姐妹们都成家后，就不再有这特殊日子，特殊时刻，特殊心境下的神秘、敬畏和奇妙，秦卫东便显得格外投入。

    在市场化，商业化，网络时代和电子时代到来之前，在人们，尤其是自己家人还满怀那份纯真和淳朴的时候，他要把今夜此时，深深地刻在记忆里，以便这个时代一去不复返的漫长岁月里，能够随时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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