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人性的本质是自我折磨,透特在辗转反侧了将近两个小时后,再次翻开了那本之前像烫手山芋一样被丢出去的日记,只不过这次祂没有细细品味,而是一目十行,快马加鞭地看了过去——生怕咂摸出什么非同一般的味道来。
越看到后面,祂的表情越严肃,在涉及到和神弃之地相关的话题时,没有哪个神话生物会不郑重以待——尤其是祂们这些“救赎蔷薇”的成员。动摇的信仰,躯体的异变,略显幸运的白银城,奇迹般的黑面草……阿蒙的日记提供了很多信息,在说明了一些问题的同时,也增加了新的疑惑。
现在是12月27号凌晨5点,透特分别看了眼台历和时钟,距离31号上午七点的冬祭日还有四天零两个小时,足够祂去一趟神弃之地。
“梅迪奇,醒了吗?”
“嗯——不过你醒的也挺早。”
那是因为我根本没睡。透特在心里默默说,糟心地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帝都的名利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战场,很能满足梅迪奇兴风作浪,煽风点火的乐趣,但祂偶尔也会想图个清静,每当这种时候,祂就会到北境住一段时间,感受一下当地淳朴的风土人情,欣赏一下未经雕饰的自然风光,早起早睡,格外养生——养生得仿佛和在帝都浪迹花丛的梅迪奇判若两人。
“我有事要出去,北境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会儿。”
“现在?也不是不行,但你回头可得好好让我逛一逛你的武器库。”
“行。”
透特迫不及待地掐断了通讯,然后开始往苏尼亚海那边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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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看到了有趣的事物。”
阿蒙没有回答亚当,祂在感受。
神弃之地的平原山丘,峡谷险隘在祂眼中变成了一堆参差不齐的数码和符号,这分明是一种前所未有,全然陌生的体验,可祂却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了解这片大地——这个说法听起来很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
短短几分钟后,祂便知道了哪条河流已经被非凡者的尸骸污染,哪片平原底下塞满了变异植物的根系,知道了哪个山丘有恶灵在游荡,哪个峡谷已经沦为怪物繁衍的温床——凡发生过的事情必然存在痕迹,一场厮杀留下的血痕,一场变异发生时的挣扎,一场迁徙时落下的脚印……那些细小得跟蜘蛛丝一样的信息被这副名叫“赛博视角”的眼镜放大,串起,追本溯源,最终形成了游记那么厚的见闻。
阿蒙将视力集中在白银城,毕竟祂的目的是揭开白银城“丰饶”的秘密。在祂将目光投向白银城的耕地,投向那一茬茬壮硕的黑面草时,这副眼镜也忠实地将其他黑面草的位置标记了出来——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
如果用更具纪元前文明特色的词语来形容,大可称之为“搜索引擎”。
“一个圈。”阿蒙低声说。
“什么?”“一些黑面草的种子被风带出,在城外长了起来,虽然没那么茁壮,但也挂着穗子。”阿蒙一边解说,一边估测着距离,“在一定范围内,这些野生的黑面草能够存活,反之就会枯萎,我能在‘丰饶’和‘荒芜’之间找到一条分界线——以白银城为圆心,环形的分界线。”
在精度进一步调高之后,祂将“圆心”的范围从白银城缩小为“封印物储藏室”,泥沼般的险恶的,冰霜般的冷冽,雷霆般的焦灼,死亡般的沉寂……一件件物品外溢的信息被“赛博视角”检索了去,然后又反过来勾勒出它们本身的形状,就像蝙蝠的超声波。“风暴”的单手剑,“恶魔”的笛子,“命运”的盾牌,“巨人”的号角,“太阳”的冠冕……
清点完毕后,阿蒙觉得不对劲,因为祂没有发现一件和“丰饶”有关的封印物。按
照预想,能和神弃之地的恶劣环境抗衡的,保底也得是个天使级的封印物——可那样的东西通常具有强烈活性,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在这里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阿蒙下意识回头。
一个不可名状的事物映入眼帘,连带着排山倒海般的信息——不,祂就是信息本身,信息是祂的血肉,祂的形骸,祂的核心,尽管远古太阳神用血肉魔法为祂打造了人类的皮囊,但却无法改变祂的本质。
悠长的岁月和古老的出身带来积淀,每一滴知识都能让祂变得愈加磅礴,也愈加危险。
两个单薄的镜片忠实地映出祂的本相,也自动像以往一样进行分析,可它的运作却在顷刻间停止——两条细小的水管是无法疏导一整片汪洋的,它只能被撑爆。
简单点讲,就是“过载”,只不过它没有电脑和手机那种发热发烫的过程,它直接省略了所有不妙的预兆,跳到了最不妙的结果。
“嘭!!!”
“赛博视角”和眼球一起被炸成了碎片,阿蒙陷入了黑暗之中,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在感觉到有液体从脸上滑下来的时候,祂才后知后觉地“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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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亚当在经过一番观察后得出了结论。作为一个观众,祂始终尽职尽责地履行着“旁观”这一职责,将“演员”们的表情,动作,姿态收入眼底,同时颇具专业性地分析藏在表象下的动机:比如在看到眼球从阿蒙的眼眶中飞出的那一刻,透特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同时悔恨之情溢于言表——其实在此之前亚当还看出祂有点尴尬,但在阿蒙发出呻吟的那一刻,祂立刻抛下了所有的忐忑,去查看阿蒙的伤势。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那副眼镜给你的。”
“别呀,我觉得这个还挺有趣的,还有多的吗?”
“不行,太危险了。”
“可我们这个位格,接触的东西哪有不危险的?”
“唔,也是这个道理,那我改进一下……还痛吗?”
“有点……能帮我把脸上的血擦一擦吗?有点黏糊糊的。”
看着透特用一种对待古希腊艺术品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拭去阿蒙脸上的血迹,亚当忧郁地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偷盗者是可以把这些污渍偷走的?而且以神话生物的自愈能力,长好两只眼球并不困难。关心则乱的隐匿啊,你不妨猜猜看祂为什么要把眼眶维持成空无一物的状态?
亚当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阿蒙立刻用两个黑黢黢的眼洞“看”向祂,嘴角微微翘起,一种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于是,观众静悄悄地来了,又静悄悄地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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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还算安稳的昏睡后,倒吊人睁开了猩红的独眼,祂的半身站在不远处,不悲不喜。
“祂们已经联手,揭开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们静待这件事发生即可,誓约的内容是‘不得泄密,也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暗示’,这是祂们自己发现了端倪,阿曼尼西斯和莉莉丝没有借口指责。”
“但意外的是,在其中扮演了主导角色的是阿蒙。”
“这是好事,或许起因只是一时兴起,但祂会渐渐体会到身为高位者的职责,并朝着预言的方向靠拢。”
“但愿如此,不过我这次是为另一件事而来。”
“什么?”
“迁徙计划。”
“但最重要的那把钥匙还……你是说直接穿越那片神战遗迹?!”
“虽然艰难,但并无可能。所罗门帝国正值盛期,你的状态也趋于稳定,各种人力,物力,财力都能得到充分调动,这是一个合理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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