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欢迎回来!您午休的房间一直都有佣人打扫,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哦!”
“谢谢你,迪恩……嗯?”
挽回
“老师,怎么了?”
“我的琴……”
“您的琴怎么了吗?我看看,嗯,玛姬大妈把它擦得很干净呀。”执政官的小儿子拨了一下琴弦,“音色也还是那么清脆。”
“不,没什么。”透特识趣地没有再提。事实上,那早就不是两个月前祂跟着乐师学艺时用的那把了,它的琴身用富有光泽的蔷薇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忍冬花纹路,琴弦也并非寻常的金属——在窥秘之眼看来,上面残留着一些灵性。透特稍微追溯了一下信息,发现这是由寡妇巨蛛的丝制成的,要把那些细不可查的丝线拧成琴弦这么粗的一股,大概要经过十五道工序,其间花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但制成的弦过了五十年也不会有所磨损,可谓琴中精品。
虽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但一想到那串天文数字,透特就有一种割肉的痛感。斟酌片刻后,祂谨慎地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空气中传来小小的哼声,小小的神子出现在床上,晃了晃没穿鞋的小脚。
“父亲给我的,作为交换,我去抓了两只灵界掠夺者。”小神子不悦地咬了咬嘴唇,“你不会觉得我会在这种小事上说谎吧?”
悄然施展了“匹诺曹”,然后发现小家伙的鼻子并没有变长后,透特心虚地眨了眨眼,“我只是觉得这把琴很名贵……大概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贵的东西之一。”
这是一句含义很模糊的话,但不乏真实性。小神子看起来高兴了一点,几乎是有点神采飞扬地说:“你以为这是一堆金币或者非凡材料就能换来的吗?这可是祭典上的圣器,不能售卖,只会在极其稀罕的情况下赐予某些父亲的虔信者,还要弄很多麻烦的文书证明……你的脸色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差?”
“呃,我不会因为私藏圣器被抓到牢里去吧?”
“你一个真神为什么要怕这点小事啊?”小神子几乎要被气笑了,“父亲规定圣器上一律不能加雕饰,所以我在上面弄了个花纹作区分。”
“谢谢,我很喜欢。”
透特像往常那样摸了摸祂的头,可小神子却开心不起来,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萌芽的人性和几天的观察让阿蒙意识到了一些尚且难以参透的事实:尽管透特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仍然像以前那样温和,豁达,甚至可以说健谈,但独自一人的时候却沉默得近乎死寂,要么睁着眼发呆,要么闭着眼睡觉,要么埋头写东西——写一些没人能看懂的东西,经常一坐就是十个小时以上,写到笔尖磨了又修,写到墨水瓶满了又空,手稿在手边越累越高,窗外的太阳越来越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透特甚至忘了进食,可祂以前分明那么喜欢吃东西。
祂忘了清甜的椰子水,忘了滋滋冒烟的烤鱼,忘了脆脆的炸土豆,也忘了冰箱里那些五彩缤纷的鲜果,那些生动的酸甜苦辣统统离祂远去,只留下一副繁忙到麻木的躯壳。
神子突然觉得害怕。
“尧舜都是黄底之后,其都城则在太原。太原与涿鹿均在冀州之域,可见其亦系河北民族……尧在位七十载,年老倦勤,欲让位于四岳。四岳辞让。尧命博举贵戚及疏远隐匿之人,于是众人以虞舜告尧……当尧治时,有洪水之患。尧问于众,众共举鲧,尧使鲧治之。九年而功弗成,乃殛鲧而用其子禹……”
“夏朝凡传十七主,据后人推算,共历四百余年。《史记》有言:禹有天下后,荐皋陶于天,拟授之以位,而皋陶卒,乃举益,授之政。禹之子启贤,诸侯不归益而归启,启遂继天子位……”
远古的知识如潮水起落,沉寂已久的事物也随之苏醒。
白塔内昏暗的光线开始扭曲,一个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影子出现在书架和桌椅之间,有的鞠躬尽瘁,有的决绝赴死,有的把酒临风,有的纵横天下……饱含着不同情感的声音盖过了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有的因聚散离合叹惋,有的因黑白颠倒怒斥,有的因天地悠悠恸哭,有的志得意满大笑……
“商朝兴于西方……唔。”
那些怪诞的幻象在摇晃了一瞬后,消失了。
时天使爬上桌子,试图投喂隐者,把那些酸甜苦辣重新塞进这副躯壳里。透特愣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最初的平静,祂开始像从前那样规律地作息,在祂的悉心教导下,执政官的另一个儿子在运动会上大放异彩,而祂在年末的宴会上正式告别了那家人,祂的琴艺在持久练习下变得流畅纯熟,也渐渐和天使之王们熟络起来,相处得还算和睦,祂总会把吃不完的水果分给乌洛琉斯,乌洛琉斯也会回馈给祂一点好运。
时天使也由小小的一团变得高挑,带着一种青春期少年肌肉跟不上骨骼生长速度的纤细感,或许再过两三个年头,个子就能压过祂了。
但历史总有书写完的那天。
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天安门的城楼上缓缓升起,人山人海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帝王的荣光已经逝去,割据的耻辱已经洗刷,战乱的伤痛已然愈合,新的历史拉开序幕。
透特在纸页上画下最后一个句号,所有稿纸被收纳到白塔的某一个书架。
乌洛琉斯在苦橙树下作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今天不会有人送来水果吃了。
海风鼓起船只的帆,带着旅人从巨人王庭的码头驶向北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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