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彩铺出一个仙境,空想的日月在云上同辉。
“你现在是不是想在云里打一个滚?”
透特收回凝视云海的目光,“中国有句话,看破不说破。”
“你好,小布尔什维克的孩子。”
“这么称呼我的祖国,莫非你来自那片雪原?”
“是啊,以前的苏维埃,后来的俄罗斯。”
门扉后的世界出乎意料的广阔,脚下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头顶是轮流更替的日月,云海在它们的光泽下施展出无穷变幻,从淡薄的绯红到灿烂的金色,从棉花般的纯白到静谧的灰色,让人觉着只需在其中身处片刻便能度过数载光阴,自己也仿佛和浩渺天光融为一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来到透特身边,与他共同仰望银色的月亮,祂的身材比梅迪奇更高大挺拔,和小窥秘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父子。
透特问:“你怎么注意到我的?”
“你的【神秘再现】太显眼了,我稍微追溯了一下它的来源。”男人轻轻呵出一口气,“《夜莺与玫瑰》对吧,不尽人意的爱情故事。”
“当初我还以为这是在借物喻人,没想到居然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看来王尔德先生不简单啊,那些知名的童话作家也藏着不少秘密。”
“不仅是童话,各个国家和民族的怪谈也未必是空穴来风,甚至某些司空见惯的习俗里也残留着神秘的影子。”
“哦对了,还有别的同志吗?达瓦里希?”
男人在听到这个称呼时无声地笑了一下,“你已经见过她了,那位拿走永恒之枪的女士。”
“原来是她!”透特恍然大悟,“她很强吧,虽然没有你强,但哪怕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不输给梅迪奇的威能。”
“那是黑夜,祂的全名不太好直接说出来,你可以叫祂阿曼尼。”
“哦,黑夜女神啊……哎?黑夜?!可我听同伴们说祂是邪神,黑夜信徒也是邪教徒来着……”
“这个说法涉及到一些久远的历史。在阿曼尼之前,不眠者途径的顶端是毁灭魔狼,弗雷格拉。弗雷格拉疯狂残暴,在祂的统率下魔狼一族普遍嗜血好杀,对人类毫无怜悯可言,因此黑夜就演化成了人们心中灾厄与恐怖的象征。”造物主叹了口气,“尽管阿曼尼上位后一直有善待人类,但改变成见总需要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她也挺不容易的。”
他们在云雾中盘腿而坐,就像幼稚园的孩子坐在彩色的拼图垫子上,从南扯到北,从东说到西,赤日和银月的光辉接连撒了他们满身,白昼与黑夜轮番将他们拥入怀中。明明是第一天见面的人却熟络得仿佛相知了几十年,透特甚至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对方,可不知道多久前的记忆就像绵白糖化近了开水一般无处可寻,只留下淡淡的甜味儿。
“我们……还能回去吗?”
在经历了不知多少个晨昏后,透特如是问。明明是疑问的句式,确是用笃定而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紫色的眼睛里辨不出悲喜,仿佛下一秒就会笑出声来,或者落下泪来。
“你想要回去吗?”
透特踌躇了很久,最后诚实地说:“想。”
“一开始我总觉得穿越是一场注定会醒来的梦,但在这个世界呆的越久,我就越发感受到它的真实:手上磨出的茧子是真实的,受过的伤流出的血是真实的,战胜后幸存下来的喜悦是真实的,替战友收拾后事时的沉重也是真实的……既然不是‘楚门的世界’,那么我也没必要总想着逃离了。”说到这里,透特抱紧了双臂,“但是啊,我以前呆的那个世界同样不是虚假的,那些养育了我的人,陪伴了我的人,平静而有规律的生活,细小琐碎的烦恼……构成了此刻的‘我’的全部。”
“虽然离开会有些不舍,”透特挠了挠头,“但如果不回去,家里人会担心吧……当然我不是说别人离了我就活不下去……好吧,是我自己想他们了。”
说着说着,他差点掉下泪来,“我刻苦训练,奋勇杀敌……不是因为想拿功勋或者晋升,是因为我真的很怕死啊!死了就见不到他们了!”
“我明白的……辛苦你了,孩子。”
我明白你的思念有多么漫长,漫长到历史都无法将其绝迹。
我明白你的思念有多么坚韧,坚韧到疯狂都无法将其抹杀。
我明白你思念开着迎春花的湖,栽着黄桷树的路,安静得只有翻书声的图书馆,口味杂七杂八的歌曲,放了很多辣椒的菜,每天都能看到的同学,又爱又恨的老师。
我甚至明白为什么你最深沉的思念停留在十九岁,早已过去的十九岁……因为那时你双亲健在,你有过一个温和的父亲。
我知道你最深沉的思念来自于对生活的热爱,唯有深爱着身边的一草一木,才会将梦境描绘得这样生动美好,美好得观众都要为它动容。
可祂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了抱祂。
“我们回不去了是不是?你这么厉害……如果能回去的话早就回去了。”
预言大师能窥见命运的一角,他曾无数次在梦里朝那座熟悉的城市奔去,可无论跑多远都到不了终点,内心的某个角落已经隐隐放弃了,最后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城市的剪影,从初沉梦乡到天光乍亮,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新的一天,新的生活。
“我很抱歉,孩子。”
“别这么说,你也不容易。”
“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一个能让所有思念和情感都沉淀下来的答案……可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最终还是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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