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财去找羊了……
这并非是陈安心里冒出的牵强想法,而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就是单纯地认为招财会这么干,源于他一直以来在招财身上看到的那股子灵性。
见陈安这么着急,陈子谦也打着手电跟了出来,追上陈安说道:“应该不是去找羊,我们在山上的时候也一直没有看到它,要是去找羊,应该会遇到才对!”
陈安摇摇头:“它跟了我那么长时间,我了解它,老汉,你是不晓得,招财有个举动,只要在身边的时候,无论是趴着站着,总是会偏着脑袋看着我,像是能听懂我说得话,能明白我的心思一样,在养的所有猎狗中,它也是性子最稳,最听话的那个。
给我的感觉,它就不是一条单纯的狗,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心里边,从小把它养大,它就像是我的娃儿一样。
狗帮少了它,感觉一哈子少了一种说不来的感觉,它……只是没法说话而已。
你看它冲着我哼哼,舔我手,舔我脸的样子……那感觉好亲哦。
说实话,从秦岭那边过来,被人算计,弄得翻车,哪怕我们几个被伤了,但好歹还能养好,我心里边都还觉得没得那么鬼火冒,唯独它的后腿被打断……
这事情,在我心里边,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我一定会找补回来。”
顿了一下,陈安接着说道:“我觉得,他就是去找羊了。”
他说完,长长呼了口气,进入山林后,开始大声喊叫起来:“招财,招财……”
陈子谦跟在身后,看着陈安焦急的模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
听陈安说了这番话,他这才知道,招财在陈安心里竟有如此地位,丝毫不逊于家人。
觉得招财是去找羊了,陈安自然也是顺着自己今天去放羊的路线去找寻。
原本想让如意它们去追寻招财的气息,可几条猎狗关在一个狗窝里,气息各方面混杂,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大晚上该以怎样的方式让它们确定招财的气息。
哪怕他想让它们嗅嗅招财的粪便、脚印之类,也没法确定究竟是哪一坨粪便,哪一个脚印才是。
虽然跟着放了一天的羊,但在月夜的山里,也难以去找那些痕迹,而且,那么多羊,又是雨天,一路所过,留下的腥臊气味和密集的踩踏,也将招财的气味掩盖得差不多了。
陈安现在没有好的法子,只能是喊,每喊几声,就静静地听一会儿,试图听到招财的回应。
如意它们,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去找招财,虽然一路在前,却是分散开来的,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偶尔还在树根脚撒泡尿,更像是单纯的游玩。
陈安不由在想,若是招财的话,估计已经能从自己的一言一行中,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今天是啷个回事哦,为啥子还弄丢了一只羊?”
陈安找寻了一阵,没有听到招财的任何回应,也开始有些没有头绪了,他觉得很有必要问一下具体情况,这样才好分辨出招财的去向。
毕竟,陈子谦和耿玉莲,也在山里找了不少时间了,那些他们去找过的地方,既然没找到羊,也就没必要太过费劲地去折腾。
陈子谦和耿玉莲去山上找羊的时候,也细细问过整个过程。
他当即将耿玉莲接手放羊后的经过,以及两人进山来找羊的整个过程,都细细说了一遍。
冯丽荣在家里只是简单提了一嘴,并没有细说,她担心陈安听到耿玉莲咒骂招财,会让他们母子闹出什么不愉快。
但陈子谦却没这许多顾忌,他觉得陈安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何况,不管怎么说,耿玉莲是陈安的生身母亲,哪那么容易闹矛盾的。
耿玉莲心里确实在招财腿瘸后有些看不上招财了,觉得它是个累赘,但一到山里就开始漫山遍野地找羊,各种折腾,心里烦躁,才会有那些咒骂。
这是常见的情况,能理解。
耿玉莲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已,换作其他人,面对家里边养着的伤残的狗,估计也有不少人是和她一样的对待方式。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眼里,狗只是个工具而已,供它吃喝,它帮忙看家,理所应当,既然废了,那就换一只。
何况,家里边还有七只呢,自然不受她待见。
耿玉莲显然没弄明白,猎狗对于撵山人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狩猎的帮手,更是防身护命的良伴。
更何况,招财跟随陈安这么久以来,那是真的经历过生死,并且救过陈安性命的,意义更不一样。
陈安听着陈子谦所说的那些,脸色有些难看,没多长时间,就又恢复如常,只是有些懊悔地说了一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单独留下招财看守羊群,我应该将羊群赶回来再去找那只黑娃子,我太心急了。”
“你也不要多想,换作我,要是我有能耐打黑娃子,发现黑娃子的行踪,我也会想着尽快将它弄到手,毕竟那么值钱的东西,机会难得。
你妈那里,你也莫怪她了,一个女人家家,一辈子辛辛苦苦,没见过啥子世面,有些东西,对她来说,太难想明白,在她眼中,狗就只是狗,跟家里边养的猪、牛,没得啥子区别,甚至还不如它们。
她又啷个会明白,人和狗之间,经历的事情多了,也会有情有义相互守候,是能相互交托的。
我在山上的时候,没少说她,就不要再跟她计较了。”
说到这,陈子谦叹了口气,伸手在兜里摸了摸,掏出烟盒子卷了旱烟,但再伸手摸口袋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带烟袋锅,只能将卷好的旱烟重新装进烟盒揣兜里。
两人继续往山里找寻,走着走着,他忽然又想起一个细节,连忙说道:“我想起来了,还有点事没说,就是你妈赶着羊群一路找羊,回到她接手时看到那几只散羊的山沟,往回走的时候,招财跑来扯她的裤脚,你妈以为是要咬她,拿棍子黑,但是招财转身就往后边垭口跑,并一直不停地叫,来来回回好几次。
赶着羊回来的时候,它都一直在后边,想要往回走,这个情况我当时听着没当回事,但现在想到,觉得有些反常,感觉是想领你妈去啥子地方,是啷个回事哦?”
陈安细想一会儿,猛然醒悟:“我晓得了!”
“啥子意思?”陈子谦追问道。
“我今天放羊到过垭口,还从垭口翻过去,到过后边的山沟,那片地方你们找过没有?”
“没去过!”
“那应该是了,就是在垭口上,羊群像是被啥子惊吓过,跑散的,我将羊赶拢在一起,只是大概数了哈,但是几次都没有数清楚,觉得差不多都在了,也就没有管。
也就是在那里,招财发现有野物,出声提醒过我,我去看了才晓得,是只黑娃子。
本来是想把羊赶回来,拿枪去打,但是羊都还没吃到啥子,赶回来又耽搁时间,所以只是赶到有石崖那片山沟里边,让招财看起,我才跑回家的。
我估计,羊在那时候就弄丢了,招财怕是想领着我老妈去找羊……”
想到这些,陈安转身就走。
他很清楚,那种跑散的羊,最是麻烦。
和大帮子羊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个气定神闲的,可只要一落单,那就不是一般的胆小,稍有动静,就是一阵乱跑。
何况,那只是一只半大的羯羊。耿玉莲接手羊群的时候,距离垭口,有两三百米那么长的一段。
别看距离不算长,却是偏离了后来大帮子羊群所在的位置很多,那只半大羯羊跑散后,完全有可能越走越远。
陈子谦也觉得有这可能,没有再多说什么,快步跟上陈安。
两人一路喊着招财,没有太多停留,一直到了那个垭口,顺着山坡朝沟谷里走了一段。
陈安喊了几声后,侧耳细听,随即微微一愣,感觉隐约间听到了什么。
回头冲陈子谦示意不要弄出声响,他又喊了一声,这次他真切地听到了招财的回应:“找到了!”
他立刻领头,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横着往山坡林木间寻了过去。
走了百来米,前方黑黢黢的林木间传来枝叶哗啦响动的声音,如意它们几条猎狗立马小跑着迎了上去。
看到如意它们的表现,陈安知道前方发出动静的不是什么野物,而是招财来了。
两人打着手电,扫视着,只见枝叶晃动间,招财从枝叶缝隙中一窜一窜地钻了出来,几条猎狗围上去,冲着它嗅闻,招财却是脚步不停,径直跑到陈安旁边,尾巴摇晃中,打得旁边的枝叶啪啪响。
陈安蹲下身,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招财,总算是找到你了,担心死我咯!”
招财哼哼两声,张口咬住陈安袖子,卖力地往后退拽。
陈安不是耿玉莲,他已经猜到招财的意图了,他立马随着招财走。
招财见陈安没有抗拒,松开他的袖口后,转身上前领路,跑了一段,回头看着陈安哼叫,似是在催促。
陈安却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就在刚刚,他蹲下身揉着招财脑袋的时候,也顺便用手电照着检查了一下招财的身体,体表没发现有什么伤,但那只后腿却是在不停地哆嗦。
本就瘸了只后腿,只能用剩下的右后腿走路,今天跟着来陈安放羊,虽然走得不算远,但对于招财来说,那也是不小的负荷。
何况,后来对羊群各种追撵,又跟着耿玉莲跑了不少地方,回到家里,又重新上山,那走得可就远了。
腿抖成那样,明显是有些撑不住了。
所以,陈安故意压慢了速度,不想让它跑得太快。
爷俩跟在招财和如意它们后边,横着往山坡上走了百多米,然后招财开始偏向下方的山沟,又走了百多米,到了山沟里。
山沟是条旱沟,只有在下雨的时候会流上几天水,长着茂盛的野草,间杂着一些灌木丛。
今天才下过雨,山沟里形成了一条浑浊的小溪哗啦啦流淌着。
越过小溪后,爷俩在草地上看到了那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羯羊。
招财先一步跑到,张口咬着羯羊的后腿,弓着身子地往后拖拽,它那条撑着身体的后腿,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陈安到了羯羊旁边,蹲下身看了看:“死了!”
陈子谦看看羯羊,又打着手电朝着后边的草地上照了照:“这只羊都不晓得跑到啥子地方,是被招财生生拖到这里来的。”
“羯羊只是后腿上有伤,别的地方没有,是腿脚上的血管被咬破了,血流多了才死掉的。”
陈安看了看那长长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的拖痕,再看看羯羊,除了腿脚上,别的地方并没有致命的咬痕:“它要是想咬死这只羊,不会选择后脚,它只是想找到这只羊,把它带回家,因为没得人懂他,要是明白它的意思,跟着来就好了。”
“是啊,但这只是一只羊,见到招财,只有逃跑躲避的份,哪里会按照它的想法来嘛,招财只能咬着往回拖。估计撵上这只羊,都费了它不少力气,更别说咬着一只不停乱动、踢蹬的羯羊了。
三十多斤的羯羊,莫说是活的,哪怕死了,它想要拖回来也难,何况还是瘸了条腿的情况下,都不晓得它这一趟进来,在山里边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使了多少力,遭了多少罪……”
眼下的情况一目了然,陈子谦看得动容:“这是一条巴家的好狗,能做到这份上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以前听人说好狗灵性觉得有些扯,现在是真的相信了。”
陈安将招财搂到面前,挠了挠它背上的皮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将外衣脱下,往招财身上兜着。
陈子谦一看就知道陈安要干什么,帮忙将招财抱起来,让陈安背上,招财挣扎了几,想要犟脱出来。
陈安没有松手,只是轻声说了句:“招财,莫犟,我背你回家,你走不动了!”
陈子谦见陈安只是用袖子系在腰上,双手抓着衣摆兜着招财,有些不太稳妥,将陈安叫住,他打着手电在山沟里找了一会儿,扯来两根藤条帮着捆绑一下,让陈安更轻松些,这才将那只已经死掉的羯羊甩到肩膀上扛着,跟着陈安往回走。
爷俩一路无话,抄近路往家里赶。
大半个小时后,两人回到院门口,耿玉莲和冯丽荣早已经迎出来开门。
冯丽荣见陈安脸色不太好,没有说话。
耿玉莲见两人将狗和羊都找了回来,显得有些高兴,连连追问:“在哪里找到的哦?”
陈安和陈子谦都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门前。
陈子谦将死掉的羯羊直接扔在地上,然后帮着陈安将招财放了下来。
耿玉莲看着一动不动的羯羊,接过冯丽荣手里的手电看了下:“啷个弄死了?是被狗咬死的蛮?”
她似乎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情:“我就说,这死狗会咬羊!”
“给老子闭嘴……”
陈子谦突然暴喝,将耿玉莲吓了一跳。
耿玉莲不明白陈子谦怎么突然发那么大的火,她不觉得今天自己做错了什么,立刻回怼:“你凶锤子凶……”
冯丽荣见气氛不对,赶忙伸手拉着耿玉莲的手臂摇了摇,在耿玉莲朝着她看来的时候,她微微摇了摇头。
似乎直到现在,她才注意到陈安自打进了院子,还一句话没说过,此刻正瞪着她,赶忙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见耿玉莲没有继续闹,陈安到狗窝边,拿来喂狗的盆子,到山泉水边接了些水回来,放在招财面前,招财应该是真的渴了,啪嗒啪嗒地舔着水,喝了不少。
在它喝够以后,他又到厨房,将带回来的黑娃子肉在砧板上切小,送出来给招财。
看着它狼吞虎咽得样子,他难得地笑了起来。
直到招财将那些肉吃完,陈安才站起身来:“肚子饿得很了,老汉,洗手吃饭,你身体好点没有?”
冯丽荣闻言,忙拉着耿玉莲回厨房去热那些早做好的饭菜。
坐在山石上抽着旱烟的陈子谦磕磕烟袋锅:“吃了那些药,躺床上睡一觉,烧退了人就精神起来了,没得事了。”
“那等哈吃完饭,跟我去背黑娃子肉!”
“要得!”
两人到山泉水边洗了手,回到餐厅的时候,冯丽荣已经将饭菜端上桌,正在忙着添饭。
这顿饭吃得沉默,也吃得很快。
直到吃饱喝足,陈安这才说道:“老妈,以后不要动不动死狗死狗地挂在嘴上,我不爱听。还有,招财哪怕瘸了一跳腿,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没用,你只是不懂它而已,我不怪你,但以后真的不要让我看到再骂它、打它了。”
说完后,他转头看向陈子谦:“老汉,吃好了撒!”
陈子谦点点头:“吃好了!”
“走,背肉去!”
陈安起身往外走,到仓房里拿出两个背篼,递一个给跟着出来的陈子谦,两人打着手电出了院子。
招财又要跟来,这次被陈安拦在了家里面,不想再让它跟着奔忙,只是让如意它们跟上,急得招财不停地呜呜哼叫,伸着爪子挠门,不时还吠叫两声。
上到出村的大路,一路走过,两旁的田地间,能看到那些分布在各处的号棚里火光摇曳,也能时不时听到几声狗叫,或是不时抛出的一个鞭炮炸响。
出来守庄稼的人不少,夜深了,也还有着别样的热闹。
爷俩到了黑娃子所在的地方,将肉分装在背篼里,陈安又专门留了一块,在背着东西回到石窟边的时候,送给那刘姓大爷,简单说了几句话,忙着往家里赶。
回到家里的时候,冯丽荣和耿玉莲还在等着。
“宝儿,啷个还在等起哦,不晓得自己啥子情况蛮,赶紧去睡了,老妈也去睡……这些事情,明天早上再处理!”陈安冲着两人催促。
见陈安似乎又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了,耿玉莲终于松了口气,帮着陈安和陈子谦将背篼接放下来,就去睡了。
只是,她躺倒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
听着外面的响动,她知道陈子谦和陈安两人,在忙着打理院子里放着的那只羯羊。
虽然只有三十来斤,但也是舍不得丢弃的好肉,必须得开膛将肚货取出来,不然,放到明天早上,肯定臭膛,那时候肉可就不好吃了。
但既然动手了,也就一次性处理,省得不断折腾,忙活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那只羊总算被烫掉毛,打理出来,搬回屋子。
看看时间,已然是夜里三点多,再过上三个小时,天都该亮了。
两人折腾那么长时间,都挺累,也就没有再去守号。
各自洗漱后,回房间睡觉。
陈子谦回到卧室的时候,刚一躺下,就见侧身背对着自己的耿玉莲翻了个身,小声问道:“狗娃子是不是在发我的火?”
“还没睡着啊!”
陈子谦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拉被子盖着,这才说道:“发火倒不至于,只是心情不太好……你也莫怪我今天两次吼你,你要晓得,这些狗对幺儿来说,太重要了,都是他亲手养大的,跟他穿山越岭狩猎护命的。
你又不是不晓得,招财它们救过幺儿的命,还左一声死狗,又一声死狗嘞,还拿石头砸、棍子打,幸好没打到啊。
也只是你是他妈咯,要换作是旁人,怕是早就挨打了。
人要晓得感恩,不要活得连狗都不如。
还有,你不懂狗,你要是多了解哈它们,你就会晓的,看着招财把羊撵得横冲直撞,那只是因为它想将羊围在一起,不跑散;你也会晓得,它来扯你的裤脚,不是要咬你,而是领着你去找羊,还有,这只羯羊,也不是招财想将它咬死,只是想将它从山上拖回家……”
陈子谦将找到招财和羯羊的过程,以及找到的时候,看到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耿玉莲听得沉默了。
陈子谦也长长叹了口气:“难得有这么一只巴家好狗,还那么灵性,以后对它好点,不要看它瘸腿了就嫌弃,它是我们家的福气啊!”
耿玉莲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