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藤蔓众多,所有植物的根须纵横纠缠,崹参的根须和其它植物的根须得细细分辨。
加之地处悬崖下方,山石、石缝众多,有好几棵崹参簇拥在石缝里,根本就是连手指头都塞不进去,更是加大了难度,让进度变得极其缓慢。
好在,这悬崖下堆积的山石,大都是活动的,能够被撬动,虽然会很费劲,但为了保证崹参的完好,也别无它法,只能一点点的来。
甄应全被蛇咬伤的左手,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肿就消下去了。
宏山脚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
即使有两人加入,陈安预计自己独自两天能搞定的事情,还是整整花了四天时间,才将这些崹参全部采挖出来。
让三人欣喜的是,在那些四匹叶中,又采挖出一棵年份达到五匹叶的崹参,还从三匹叶和二角子中采挖出三苗四匹叶梦生的崹参。
这又算是另一番惊喜。
保管这些崹参所打的树皮封包,大大小小打了三十多个。
晚上的时候,一脸疲惫的三人围坐在火堆边,火上的铁鼎罐里,煮着最后剩下的那些豹子肉。
豹子肉可入药,具有安五脏、补绝伤、益气的作用。
绝伤是内伤伤损程度很严重的情况,比如肝绝时,面色现青、无光泽,神气已疲,可以说是病到了极致。
可见豹肉也是极好的东西。
雨后天气接连放晴,天气闷热,这新鲜肉类,可没办法保存,关键是带进山里的盐就没多少,根本不可能用来腌制,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有绿头苍蝇寻来,赶都赶不走,没办法,只能放到山沟的小水潭里泡着。
不过,三人这几天吃了不少。
这东西对肾脏也很有好处,吃了还能令人强筋健骨,能耐寒暑,也不算亏。
宏山也只是按照陈安的要求,用一些椒盐抹了四五斤的豹子肉,烟熏后挂在窝棚里,准备带回去送给胖子,也算是个人情。
至于豹骨,则是被一根根收捡,仔细地保管起来,还有那张颜色很特别的豹皮,也被铲了油脂,简单做了个框晾着,为了防止蚊虫,也弄些火烟在一旁熏着。
至于麂子肉,这东西三人即使在家也没少吃,尽管肉好,但还是听从陈安的建议,剩下的大半部分用来喂狗了。
“那么些药材、豹骨,再加上这么多崹参,这次带回去的东西不少啊!”
得了那么多崹参,得将这些好带出山才是正事,明天一早就准备出山了,甄应全看着大堆小码的东西,有些怀疑凭借三人之力,带出去有些艰难。
宏山倒是有些不以为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还怕背不出去蛮?只怕没有那么多……看看,这是背两百斤还能穿山的身板!”
陈安被他一句话给逗笑了:“你这是腿脚刚好点就开始嚣张了嗦!”
话又说回来,宏山那壮实高大的身板,确实是山里人羡慕的存在,已经有超越宏元康的迹象了。
在家里干农活,无论是背农家肥还是庄稼粮食,随便一背篼,那都是一百七八十斤起步,多的时候甚至背到三百斤左右。
早几年赚公分吃饭,他再有力气,也只是個壮劳力的工分分配,自然缩着一些,土地到户后,为自家干活,他就相当舍得出力了。
“身板再好,干活的时候还是悠着点,不要把自己伤了,年轻时候觉得不啷个些,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试试,你龟儿就晓得,菩萨是泥捏嘞。”
甄应全笑着说道:“当背二哥的时候,我见过不少大力气,可正是这些大力气,往往干不了几年背二哥的活计就干不下去咯。
我还见过争强好胜,一次背了五六百斤的人,当时背起来,显得多有本事,到晚上就开始吐血……
年轻是资本,但不能这样挥霍嘞,当时觉得没得啥子,但其实已经伤了根本,好多人因此短命。”
类似的事情,陈安也听过不少,知道甄应全所言不假,也冲着宏山说道:“蛋子哥,真的该悠着点!”
宏山挠挠头,干笑一声:“我这次多背点,还是应该嘞。”
“行了,明天就要出山,我的意思是,这些崹参,四匹叶和以下嘞,都拿去卖了,六匹叶肯定是要留着的。
至于五匹叶,总共四根,把石头缝缝里边抠出来的那个长得最丑的那个拿去卖了,也让药材公司的胖子晓得我们是能找到崹参大货嘞。
另外三个,我们三个分了,一人一根,年份都差不多,这没应该没得啥子争议。”
陈安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那根六匹叶崹参,我想自己收藏保管起来,等回去的时候,从胖子那里打探哈行情,看看该折价好多,到时候我补给你们两个……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都是啷个想呢,都说说!”
宏山看了陈安一眼,直接将那个六匹叶封包拿出来,往陈安面前一送:“就按你说嘞,五匹叶的我们三人一人一根,这根六匹叶的,就归伱一个人,还折啥子价嘛,这就是我的意见。”
说着,他转头看向甄应全:“甄叔,你也赶紧表个态!”
“狗娃子,宏山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瞒你说,我们两个都晓得这苗崹参值大钱,背着你的时候,我跟铁蛋已经商量过,意见也早就统一,都觉得不管这棵六匹叶崹参能值多少钱,都归你!”
甄应全很认真地看着陈安:“要不是你领着往这边来一趟,我们不可能把夜明砂变成钱,也都不晓得崹参长啥子样,就更不要说找崹参咯。
采了那么些好药材,打了豹子,还有那么多四匹叶、三匹叶和二角子,这些本身就能换不少钱,再加上那棵五匹叶,就这一次赚的,是我撵山这些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收入。
何况,你可是我们两个的头,崹参是你找到嘞,豹子也是你打到嘞,还忙前忙后替我们做了那么多事。说直白点,我跟铁蛋,这次就是彻头彻尾的累赘,啥子忙没帮上,还添了不少麻烦。
你别说那棵六匹叶崹参,就连这四根五匹叶,你全收着,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即使如此,我们两个都还是觉得占了你天大的便宜咯。”
陈安看着两人,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样怕是不太合适!”
他当然想将那些五匹叶都收归自己所有,但更清楚,怀璧其罪的道理,即使宏山和甄应全在村子里,都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所以,宏山和甄应全,两人手头都该有崹参藏着,这样才能保证他们不会往外说。
再者,东西价值太大,为了利益,亲人间尚且会拳脚相向,甚至起了刀兵出人命的情况都有……陈安不得不考虑得更周密些。
处理这种事情,别无它途,越是公平合理,才越能将潜在的嫌隙消弭。
“有啥子不合适嘞,就这么定了,就像甄叔说的,我们两个才是占了你大便宜的人,所说这些,是真话,也是实话。
你要是不收那棵六匹叶,那就是真瞧不起我们两个,你让我们两个啷个有脸再跟你撵山采药?”
宏山直接将那六匹叶封包塞陈安怀里:“还想着以后跟你混,多占你点便宜,不会不愿意吧?”
陈安将怀里的封包拿起来看了看,见两人都这么说,他不由笑了笑:“等你们晓得能卖多少钱,会后悔!”
“谁后悔谁孙子!”
陈安话音刚落,宏山就接了一嘴。
甄应全也笑道:“我们都是实在人,狗娃子,你莫想那么多,就连这价格都没得必要问,事情就这么定了。再说下去,就是瞧不起我们!”
两人语气如此坚决,陈安心里微微一松:“好嘛,那我就不多说了!”
“这就对了撒!”宏山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晚上,三人好好吃了一顿,还是宏山和甄应全轮流守夜。
这几天采挖崹参,别看着事情轻巧,却是极其耗费心神的事儿,尤其是陈安,跪着趴着折腾几天下来,浑身酸疼得不得了,心力憔悴。
他几乎往床上一躺,前一秒还说着话,后一秒就睡着了,看得甄应全和宏山两人面面相觑,随即,两人也就不再说话,动作也变得轻缓,生怕惊动到陈安。
两人都知道,陈安非常警醒,尤其是在山里。
大概也只有在家,他才会睡得非常踏实。
安稳地过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宏山和甄应全已经将早饭做熟。
三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熬了些小米粥,喂过几条猎狗,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各自背上背篼,顺着来时留下标记的路出山。
其实,那些崹参即使打了封包,也没多少份量,豹骨、豹皮之类,也就三十来斤的样子,最重的还要数之前采挖到的那些天麻、茯苓、灵芝、乌梢蛇等珍贵、值钱的药材,那是装了满满的四袋。
宏山专门背这些药材了,背篼里装满,背篼上面又架了两袋,再绑上他的铺盖,真得有近两百斤的样子。
剩下的,主要在甄应全那里,而陈安的背篼里,就是那些崹参、豹骨和豹皮,再加上铺盖,差不多百来斤的样子。
背着这么多东西,三人在这到处是沟壑的深山老林,走得异常艰难。
来的时候,从洋县到山里,不过两天时间,可这趟回去,花了两天才回到山里的东沟村,还剩下好几十里路才到洋县,这样走走停停,一天未必能赶到。
三人现在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寻参人到了山里,不打猎物,也不采挖别的药材了,有这些东西挂碍,注意力不集中是其一,多了这许多东西挂碍,也难在山里穿行,走不远。
当然了,陈安他们三人并不后悔,总比到最后空手而归强,怎么赚不是赚?
山里那些崹参,不知道被多少人找过了,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年,存留下来的崹参,其稀少程度可见一斑,已经碰到两次崹参了陈安可不会认为自己每次都能有这等大运。
好在,在收集那些夜明砂的时候,和东沟村里人大都照过面,帮忙搬运夜明砂的几个已经算是认识,当天晚上在村里找了户人家过了一夜,显露出来的,也就是那些在村民眼中同样很值钱,但却不会动歪心思的药材。
问起来以后,三人的口径一致,都说是上次来弄夜明砂的时候,见到山里药材多,所以就约着一起来转转,没想到运气还行,找了些好东西,还打了只豹子。
至于崹参,三人可不敢显露出来,不然的话,都担心能不能走出这深山里的小村子,哪怕手头有猎枪,还有猎狗。
就连休息的时候,也不敢让东西离开视线,三人也是轮番守夜的。
第二天一大早,甄应全花了十块钱,直接请这户人家的男主人用家里的牛车拉着三人前往洋县。
普通人到工地上一天工,也就一块多钱的年头,往洋县跑一趟,可能要花他两天时间,即使借用了牲口,这十块钱,还是让这家的男主人高兴得不得了,痛快地答应下来。
一路上,三人或跟着走一程,或到牛车上躺一会,总算是轻松了不少,在傍晚的时候,终于抵达洋县。
辞别那村民,三人找了旅社歇下,让宏山和甄应全看着东西,陈安到药材公司去了一趟,发现已经关门歇业,只能明天再去找胖子。
返回旅社的路上,看到宏山提着铁鼎罐乐滋滋地往回走。
隔着老远,陈安就隐约闻到了肉香味,紧走几步追上宏山:“酱牛肉?”
“你这鼻子灵得很……”
宏山说着,揭开铁鼎罐盖子,里面是半锅切成薄片的酱牛肉:“本来是去买点粉皮回去吃,省得分开一个个到旅社外面吃饭麻烦,结果,到街上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人就在路边支起大锅熬牛肉,隔老远就闻到香了。
我凑过去看了看,听人说是这家人的黄牛跟别人家的牛顶架,滚崖摔死咯,我看买的人挺多,就想着买点尝尝,难得吃到一次牛肉……先尝一块,味道真的不错!”
陈安看着那半铁鼎罐牛肉,色泽酱红,油润光亮,肌肉中少量黄色半透明的牛筋,看上去肉质很紧实,确实漂亮,他在衣服上擦擦指头,小心地拈起一块塞入嘴巴,发现酱香浓郁,酥嫩爽口,不硬不柴,那口感非常丰厚。
“好东西,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要是有点酒,那就更爽咯!”陈安一时间食指大动。
宏山却是笑了起来,掏出衣服口袋里装着的酒瓶子:“早想到咯,特意买了瓶城古酒。”
这是汉中城固本地产的酒,上次进山之前,请陈庆林那胖子吃饭的时候,喝的也是这种酒,味道相当不错。听胖子这“汉中通”介绍过,这是早在古代就传下来的酒,在唐宋明清的时候,城固就有“酒肆玉液飘香,农家自酿常醉”的景象,还有“城古佳酿味甘美,醉倒东西南北客”的美名。
“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牛肉我挑的是最好嘞称了几斤,花了八块,这瓶酒两块,拢共十块钱!”
“奢侈!”
“当是庆祝!”
“喝的时候不能过量哈!”
“啰嗦,我那么没轻重?”
“看你打豹子的时候,是有点这种感觉!”
“我改,以后一定改,都长教训咯!”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旅社,陈安简单说了下情况,然后三人凑在一起吃喝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吵闹声。
三人微微一愣后,听着吵闹得很猛,开门站在二楼走廊上往下看。
见一女子揪着另外一个女子的头发,从屋里拖拽出来,又打又骂。
住进旅社的时候,三人看到过被揪着头发的女子,还以为跟这旅社的老板是两口子,听着咒骂才知道,她是这旅社老板的小姨子,而现在揪着她头发的才是老板的媳妇。
“你个浪皮子,老娘就外出半天的时间,你们就能给老子勾搭到一起去……早就看你们眉来眼去的有猫腻了……”
一句话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很显然,姐夫跟小姨子瞎搞被逮到了。
动静弄得不小,住进旅社的还有另外五六个人,纷纷钻出房间看着下方的打骂,乐呵呵的,谁也没有出声劝阻的意思,都是在看戏。
这女子经不住打骂,找准时机往外面跑了,那女人没追上,很快折返回来,不多时,提着菜刀将屋里的男人追撵出来,满院子跑,边追边骂:“你个狗日勒,老娘一个人你都伺候不好,还惦记着我家妹子……”
“是她主动找嘞我……”男人边逃边说。
“你还给老子狡辩,你那点花花心思,老娘还不晓得蛮,你不要让老娘逮到,要是让老娘逮到,不把你狗日勒砍死,剁了喂狗……”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出了院子。
热闹没了,看客各自回了房间,陈安他们三人也回屋继续吃喝。
只是,吃着吃着,陈安突然没了胃口:“我饱了,你们慢慢吃!”
宏山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才吃了几块哦……你是有哪里不舒服蛮?”
陈安摇摇头:“没得哪里不舒服,就是单纯的不想吃了……”
见两人也停下吃喝,他不得不再次强调:“真没得事儿,你们赶紧吃撒,我就是胃口不太好而已,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陈安没法告诉两人,在听到那女的说要剁了男人喂狗的话语后,回来再吃这酱牛肉,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听说过的汉中牛大碗面馆的事情,面中牛肉里吃出指甲盖……
他胃里莫名地一阵翻涌。
见状,宏山和甄应全也就不管他。
而陈安却是在想:今天看到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明年,这一男一女,怕是都要遭……怕是也不敢闹这么凶吧?
一转眼,暴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