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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 难以辨认

        陈滢怔得片息,才知裴恕说的,乃是他们为莫子静定制的那个假消息,一时倒也讶然。

        “难不成,老九他们真的在蓬莱县抓到活口了?”她问。

        “活的没有,死的倒有。”裴恕肃声回应。灯影深处,眉目森寒。

        停了数息,他半边唇角忽地一斜:“且还不止一个。”

        “哦?”陈滢心头凛了凛,凝目看他:“却不知老九他们发现了几具尸首?”

        “两具。”裴恕答,旋即却面露迟疑,或者说,是有些迷惑,很快又接着道:“不过,那其中的一具尸首,是个女人。”

        陈滢脚步一顿。

        女尸?

        居然有一具女尸?

        这委实有点耸人听闻。

        老九一行前往蓬莱,是在追查康王余孽,而通常说来,这些乱臣贼子中,鲜少会出现女人。

        “最叫人奇怪的是,这女子的脸被人划烂了,根本无从辩认。”裴恕又低低地道。

        一具被划烂了脸的女尸?

        不知何故,陈滢觉出几分异样。

        就在不久前,他们也曾听过类似之事,那是钱天降多年前假死脱身,划烂了西夷亡兵的脸,将他代替了自己。

        如今,此事却发生在他们眼前,这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忖度片刻后,陈滢向裴恕顾一顾,清眸映着烛光,剔透干净:“阿恕说有事要我帮忙,便是在说这两具尸身罢。”

        “正是。”裴恕立时道,将伞面儿朝陈滢的方向倾了倾,语声低柔:“老常不在,济南府的仵作我又不想用,只能请阿滢帮忙了。”

        “好的,我什么时候过来?”陈滢毫不迟疑地应下,心中竟还有些雀跃。

        连日来信息中断,她其实是有些焦虑的。

        虽她也知道,这种情绪于事无补,亦无任何实际意义。可是,理性也并不总是有用的,偶尔感性也会获胜。

        而今晚,大量信息的涌入,令陈滢极是充实,似享用了一顿美味大餐。

        “那尸首损毁得并不严重,老九他们又一直拿冰块储着,不几日便可抵泉城。到时候我叫人去请你。”裴恕向陈滢解释着尸身情况。

        陈滢眉尖轻蹙,问:“案发现场……或者我换个说法,发现尸首时的情形,老九他们可有记录?”

        这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对来日尸检极有帮助。

        事实上,若非条件不允许,陈滢是很想亲去现场走一遭的。

        裴恕立时道:“有记录。老九精通文墨,写了很详细的那个……那个报告书,等一会儿我们去了书房,我把信交给你,你带回去看就是。”

        说这话时,他神情极温柔,醇厚声线衬漫天细雨,夜色愈深,那温柔便愈浓。

        “你也不好在我这里呆太久,拿了信我便送你回家,莫要叫世伯担心。”他又低低地道。

        虽夜如墨、雨微凉,那磁沉醇厚的语声,却如春时好风,拂面而微温。

        陈滢忍不住要叹气。

        在梦外的世界里,听裴恕这一把声线,说着与案件无关的话,当真是……动人心魄。

        不过,她也没叫这声音迷去了魂,开口时,说的仍是正事:“我现在还不能走,得把莫子静的笔录写下来给你。”

        “阿滢回去写来就是。”裴恕笑了笑,神情有瞬间黯然,又杂几分冷诮:“你与莫先生……莫子静说话时,我就在廊外,差不多听全了。”

        他将视线放远,笑容淡去:“他做的那些事,猜我也能猜出大半。如今不过是听他亲口承认罢了,这份口供我并不着急,等你抄录完毕,我会转呈陛下过目。”

        陈滢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这样也好。阿恕就照着自己的意愿来,不必管旁人。”

        这算是裴家的私事,无论裴恕怎么选,她都会支持。

        “此事并未完结。那偷偷截留陛下军需之人,亦是帮凶。”裴恕语声肃杀,执伞的手暴起青筋,眉眼却平淡。

        陈滢举眸,向他面上看一眼:“阿恕,你可还好。”

        杀父之仇终得报,裴恕此刻的心情,一定极为复杂。

        裴恕低眉,望向她的眸光极温软:“原先是有些不好的,只阿滢这样一问,我便好多了。”

        语毕,又温温一笑。

        陈滢将头仰起些,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

        灯笼光晕下,他的轮廓依稀可辨。

        凌厉的眉,狭长的眼,鼻骨挺立如陡峭山峰,下颌有若刀削。

        这是一张强悍的脸,无坚不摧,绝不会为任何事击倒。

        可是,这个冷厉的、满身匪气的男人,在这世上,已经再没了一个亲人。

        一个都没有。

        陈滢不知道,裴恕是怎样熬过那些日子的。

        从幼弱稚儿,长成如今的魁伟青年。这漫漫光阴,他是如何一个又一个地目送着亲人离开,且永不回来。

        陈滢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刻,他就在她眼前。

        她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从此面对无数生离死别的小男孩。

        他令她心痛。

        一声叹息,自喉间轻轻溢出。

        在那个瞬间,她觉出手臂间的冷,以及坚硬。

        又或者,还有坚硬之下,那些许无人察觉的脆弱。

        而无论坚硬或柔软、冷淡或热情、强悍或温和,她皆愿接纳,如同海洋之与河流、夜空之于星子。

        她愿意接纳。

        以她的心,与臂弯。

        陈滢叹一声,将头埋进裴恕怀中,低而清悦的语声,轻得如夜风中的细雨,飘进他耳中。

        “阿恕,别难过,你还有我。”她说道。

        裴恕的身子僵得如同木头。

        不,应该说比木头还僵硬百倍。

        扑入怀中的温热躯体,生生将他化作一块石雕。

        他保持着一手提灯、一手执伞、前倾欲行的姿态,连发丝都不敢动一动。

        那个与他有了婚约的少女,环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对他说着这世间最温柔的情话。

        她还在他怀里轻叹。

        清淡的、微香的、飘渺一抹,在他耳边,也在他心底。

        他甚至不大确定那到底是她的吐息,还是一缕带着香气的发丝,甚或是一条她用来挽发的发带。

        那气息仿佛有着实质。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呼吸都是香的。

        从她口中,漫延到他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