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醴山之后的演武场,是古战场的旧址,埋葬了许多仙神人魔。
走在上面,路遥脑海里翻涌着各种曾经的记忆。
人生如戏,瀛洲演武场,就是其中的一处戏台。
作为台上独角儿,路遥可谓是众目睽睽。
三世记忆的融合,他的心境已经高不可及,对这宏然庞大的仙门盛会淡然不惊。
那道身影,已经走过了半场。
每一步,都如走在了仙门修士的心坎上。
随着身影越走越近,虞秋水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瀛洲这场戏,是她一手炮制。
可现在,路遥一个出场,就夺走了属于她的风采。
瀛洲是她的主场,秋水泽周边,大多都是重华帝君的旧臣之后。
对于那些遗老遗少来说,重华传人的身份,远比她这个后人分量更重。
看着那些诚然恭敬的目光,虞秋水敛去了面上的寒霜,挂上了笑颜。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身为一介女流,凭一己之力收拢重华旧部的虞秋水,演技自然炉火纯青。
挥退赢虞二相,她亲自起身相迎。
“近二十年未见,你变了许多。”
路遥笑笑:“世界就是这样,无时无刻都在改变。”
“就拿这次盛会来说,此时风和日丽宣和泰平,下一刻或许就风急浪涌黑云压顶。”
引领路遥就坐,虞秋水笑道:“变化是好事,一成不变,世界也将毁灭。”
“虞相,赢相,二位可以开始了。”
瀛洲二相,一左一右,来自秋水泽和赢氏,是双方核心人物。
此次仙门盛会的主持之人,便是他们。
虞秋水和赢盘缔结鸳盟,对两族乃至瀛洲而言,是一件大事,礼节非常的隆重。
盛会开始前第一件事,便是祭奠。
路遥在前,子归赢盘分居虞秋水左右。
三柱清香插入神龛,路遥引领三方叩拜。
目光所及,秋水泽所属肃穆庄严,眼神虔诚,令他内心颇受触动。
舜帝重华,道德之君,果然不负盛名。
虞相祭词念诵完毕,瀛洲盛会进入了主题。
瀛洲二相细数历史渊源,结盟初衷之后,双方交换九珍九聘,叩拜重华还愿。
那些光彩夺目的东西,件件都是稀世奇珍。
不仅路遥为之眼热,仙门巨头也为之侧目。
其中最为特别的,是一对头冠,镶着褐色的宝石。
翳鸟之目,夜间油绿,日光下呈褐色,可辨阴阳。
那是赢氏先祖伯翳的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辅佐修行的宝物,最能撩起修士的贪念。
而这一点,龙君青灵表现的最为明显。
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贪婪,骊锤儿送上了笑脸。
“伯翳的眼睛是奇宝,你想要?”
“想!”
“想就去抢啊!”
迎上骊锤儿的目光,青灵淡淡说道:“是个好主意,不过还不到时候。”
骊锤儿点点头:“也是,你等的人还没到,你没那个胆子。”
禹王驾临东海,仙门弟子少有人知,高人们却早已知晓。
这一点,虞秋水自然明白。
说到底,瀛洲之会只是个引子,厘清各方态度才是目的。
禹王夏文命,乃霸王之资。
他欲执掌人间权柄,这种仙门盛会不会不来。
对虞秋水而言,禹王的到来是好事,可以提高她的地位和声势。
当然,她在赌。
赌骊锤儿能镇住瀛洲的场子,赌蓬莱不会袖手旁观。
最重要的,她要看看路遥带来的变数。
虽然不想承认,她却感觉得到,在骊锤儿和蓬莱眼中,路遥的分量也比自己还要重。
路遥变了,变得难以捉摸,富有侵略性。
这很好,会让他和禹王之间的对立不可逆转,会让虞秋水从中获得收益。
瀛洲盛会是宏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多了不请自来的人。
他们有的来自西域,有的来自蕃胡,有的不知来处。
他们不是来道贺的,而是前来观望的。
观望双方的态势,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之路。
鸳鸟齐飞,带来了花环。
将花环戴在了对方头顶,缔结鸳侣的仪式正式完成。
面向神位再三叩拜,虞秋水手捧帝剑步入场中。
“先祖重华,道德之君。兴仁孝,布道德。逐凶蛮,定人间。”
“可就是这样一位仁德孝义之君,却遭到贤臣禹之背叛,导致人间再起战火,生灵涂炭。”
“最终,先祖被远古青蛟偷袭陨落九嶷山,两位帝妃以身相殉,共赴黄泉。”
“天道循环难逃命数,后人避世海外远离纷争。可世界回归轮回重启,禹王已然复苏归来。”
“为夺人间霸权,他清算旧臣,袭击赢氏,诛杀重华帝君传人,在中原大地挑起战火,彻底终结了人间的安宁。”
虞秋水环顾四周,长发飘飘。
“瀛洲,重华旧部唯一的落脚之地。苦心经营只求自保生存,无意逐鹿天下。”
“否则,又何必等到禹王重生的今天?”
“自古以来,权力的宝座皆为鲜血铸就。禹王再行王霸之事,不仅凡尘俗世无法避免,仙人神魔海外大荒亦牵连其中。”
“禹王自古身负盛名,却不如先祖重华一般仁德。他以武力镇压天下,以强权建立人间信仰,欲效仿远古帝君功德成道。”
“岂不知公道自在人心,高压之下必有反抗。瀛洲无意横渡沧海,逐鹿中原,却也不会对强权屈服。”
“此次瀛洲之会,许多仙门同道不请自来。别有用心者有之,更多的是与瀛洲境遇相同之人。”
“禹王兵锋之下,无数洲国神庙被毁。他打碎了原本的神位,树立起自己的神像。”
“红尘凡夫不知仙门之事,我等修士却要背弃祖先,在他们心中建立新的信仰。”
“对我等来说,这是数典忘宗的耻辱,是对洲国先贤的背叛!”
举起重华之剑,虞秋水放眼四方。
“今日,我以帝剑起誓,瀛洲势必和禹王对抗到底,瀛洲的大门,永远对洲国沦丧的同道敞开!”
一番慷慨之言,让路遥领教了虞秋水的厉害。
瀛洲那激昂的气势表明,这个女人的分量,已经和自己这个传人不相上下。
此时,赢盘不必多说,就连自己,似乎也成了她的陪衬。
虞秋水望向了路遥,无数双眼睛也一同望来。
路遥明白,他们在等自己表态。
世人争名争利,路遥却对此看的很淡。
不过重华帝君传自己衣钵,那自然不能辱没了他的声名。
无奈,他还是站了出来,看向虞秋水的眼神,却多了复杂的意味。
“我本世间浪荡人,淡看天地戏红尘。”
“名也好,利也罢,入不了我心。”
“我路遥行事,不看天地,不看伦常,问心不问人。追求的是逍遥,寻找的是本心。”
“不过,谁让道爷念头不通达,道心不稳,我就会找他理论理论!”
一番言语直抒胸臆,一众仙人却是连连皱眉。
此等言辞,未免太过狂妄。
路遥身份特殊,他们虽说心中颇有微词,也只是冷眼旁观,不置可否。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如日中天的方丈山就是那个例外。
龙君青灵冷笑道:“一个谁字,涵盖了太多。你有何依仗,才说出了那等狂妄之语?”
看了眼对方头顶的短角,路遥耸了耸肩膀。
“依仗有,但不多。哪怕没有,我亦不会选择苟活。”
“总之,我就是我,世间不一样的烟火。”
路遥的烟火是什么,众人并不关心。
他们的目光投向了天边,投向了笼罩一方的云海。
白云如海,远远地压迫着瀛洲大地,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滚滚云气中,有巨兽浮沉。
一声嘶吼,天地灵气随之激荡不休,似虎啸龙吟。
禹王来了,虽然还远,可唯我独尊的压迫感却到了眼前。
此时,仙门师长已经离席,护在了自家弟子身前,挡下了那滚滚的音潮。
飞沙走石,齑粉如烟。
可奇怪的是,先声夺人的云海忽然停了下来,远远地的翻腾不休,似乎在等待什么。
下一刻,演武场之人明白了其中缘由。
在天的另一方,三道流光你追我赶,进入了瀛洲境内。
路遥目力极好,远远地见到了来者的真容。
前面是疾驰的一个车架,后面追赶是两条云顶飞舟。
车架帐幔火红,如一团风中火焰,拖曳着长长的焰尾。
可虽然是车,拉车的却不是马。
四条巨蟒身躯晶蓝,脖子上套着黝黑的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是虚空振翅的车夫。
人面鸟身,剑羽之翼迎风伸展,不是大风还有谁?
不期而至的变化,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霸气侧漏的车架,那等级别的云顶飞舟,无不透露着来人的不好惹。
与旁人的紧张不同,路遥此时面色古怪,红袖和骊锤儿望来的目光,却流露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虞秋水心思细腻,察觉到了几人的眼神交流,心中泛起了疑云。
那堂而皇之闯进瀛洲的两方,莫不是和路遥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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