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应钧感受到手帕残留的温热体温, 闻见藏在棉质布料里清新至极的香气。
他猝然愣住。
风和雨拍打着车顶和车窗,混杂着心跳声,交织成杂乱的轰鸣。
突如其来的狂风把不远处一家奶茶店的门头吹落, 金属的门牌掉在地上, 轰然一响。
关应钧骤然之间回过神。
他抬手抓住了简若沉的手。
男人指尖沾着水,湿润而微凉,但掌心灼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烧得简若沉呼吸一颤。
“手怎么这么凉?”关应钧拿走他手里的棉质手帕,声音低哑, “我给你捂。”
关应钧一只手拿着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又向上擦干头发上的水。
一只手紧紧抓着简若沉的手。
热度源源不断从掌心传递至全身, 简若沉轻轻抽了抽手, 却感到被攥得更紧。
男人的掌心毛毛躁躁, 手指根部有茧,掌心留有一些伤疤。
关应钧擦完了头脸, 拽着简若沉的手,轻轻往身前拖了拖,“另一只。”
简若沉道:“不用了。我对着暖风吹一吹就好。”
关应钧呼吸微顿, 他伸手抓住了简若沉的另一只手,然后垂眸捂在掌心。
更烫了, 烫得简若沉心尖一颤。
昏暗狭窄的车内,温度不断上升。
关应钧双手捂着简若沉的手, 用力搓了搓。
毛躁躁的, 简若沉垂眸看向关应钧的手指。
关应钧有一双挺不错的手,手指匀称, 很长,有点粗, 但因为手大,所以整体很和谐。
他手背上的青筋用力时凸起,向下延伸,隐没在衣服里,这双手一看就是警察的手,上面有枪茧,也有一些浅棕色的伤疤。
有一道伤疤在虎口内靠近大拇指肌肉的地方,有点深,很直,看角度和痕迹,大约是握住利刃后留下的。
卧底要拿命搏,不好当。
简若沉挪动指节,刮扫了一下那条疤痕,“你就是想找机会牵手。”
“嗯。”关应钧点头,半点没有藏的意思,“想把你焐热。”
喜欢上简若沉的第一秒起,他就知道自己往后没什么秘密。
在微表情心理学的顾问面前,全看顾问会不会装傻。
关应钧拽着简若沉,缓缓往身前拉了拉,“好了。”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那天晚上,你问我是不是中意你,我没回答。但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简若沉手很热,脸也热。
他思绪有些混乱,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明明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关应钧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松开一只手,碰上简若沉的脸。
半边手掌在脸侧,中指往后却能摸到耳侧与脖颈。
关应钧微微侧头,呼吸不断靠近。
两道鼻息交织一瞬,然后错开。
简若沉脊背上都出了汗,古怪地想:关应钧刚才……是想要亲他么?
关应钧垂着头,额头抵在简若沉的肩膀上,“我松了一只手,你明明可以推开我,甚至扇过来一巴掌。”
但是没有。
关应钧放纵又贪婪地吸了一口简若沉身上的气味,低低笑了声。
那天晚上,简若沉能坐到他腿上来试探,就不是一点都不喜欢。
他喜欢的人不是没有心,也不是捂不热,只是太懵懂了。
什么理论都明白,却只会纸上谈兵。
实际上呢,简若沉根本不知道喜欢和爱是什么感觉,需要有人来教。
关应钧对鼻尖的气味上瘾,呼吸有些急切。
鼻息滚烫,吹得人发痒。
简若沉的脖颈都热极了,耳朵都开始发烫,他窘然往后躲。
关应钧先一步松开手。
简若沉一愣,随即感觉腰间一烫,关应钧箍住了他的腰。
男人低垂着视线,又凑过来,鼻尖和简若沉的小巧的鼻头蹭过,呼吸带着语调轻飘飘落下来,“那天,你问我喜欢的是不是你。”
他当时以为简若沉在质问,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不一样了。
关应钧轻声道:“是的,我钟意你。”
声音在耳边落下,简若沉大脑一片空白。
他其实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他和关应钧毕竟是同事,还是上下级的关系,捅破窗户纸,说不定会影响办案。
关应钧试探地抬手,手指从简若沉的后腰网上攀,落在他的肩胛骨。
简若沉觉得痒,整个人颤了颤。
“关应钧……你……”
关应钧抓起简若沉的手指亲了亲,“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
这话里掺假。
简若沉看着他的表情,下意识道:“你说话时眉梢微挑,嘴唇抬起一边,表达你对自己的话不认同,你……”
说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不对啊,如果关sir说谎,那岂不是……
关应钧“嗯”了声,接着简若沉的话说下去,“我说谎。”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一点好感。”
简若沉搞不清关应钧怎么能用这张没什么表情起伏的脸,说出这么暧昧的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打招呼都和录口供似的,冰冷得要命。
简若沉下意识想否认。
但还未张口,关应钧的手指就从肩胛骨爬上了颈侧。
指腹之下,是代表心脏的脉搏。
关应钧哑声道:“我不会看微表情测谎,但你的心跳不会骗人。”
雨逐渐停了,砸在车顶上的声音小了一些。
简若沉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雨声。
关应钧收回手,笃定道:“123左右。”
他垂眸看着简若沉颤动的眼睫,“这叫心动,懂了么?”
简若沉猛然退开,整个人几乎要贴到门上去。
他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说什么呢?
事实胜于雄辩。
这次既没有涉及好奇心,也没有什么未曾得到答案的问题。
香江的雨大多都是一阵一阵的,下得很大,但很快就停了,而且三四月就要进梅雨季,一月底已经暖和起来。
雨一停,太阳就出来了,把路面的积水照出澄澈的光。
漂亮得像是海市蜃楼。
关应钧坐正身体,每一个字都说得慎重,“我喜欢你,追求你,会做到不影响你工作。我不会让喜欢这件事变成你的负担,也不会让同事觉得,你能往上走是因为被一个高级督察喜欢上才有了特权。”
“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就做,想花钱就花,我会给你兜底。”
关应钧侧头道:“我也有能力给你兜底。”
简若沉的耳朵一下子热得发麻。
他侧头,把一边脸贴到冰凉的窗户上。
以前在警校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也不是没有互相表白的,毕竟华国刑警里也有不少女警,各个都很优秀。
躁动的青春期男生们总会冲动地拉着人去操场中心告白,一束花,租点无人机,再摆上一些电子蜡烛和气球。
幼稚又热烈,完全不顾这样的举动会给那些女孩造成什么样的社交压力。
关应钧好像不一样,很成熟克制,不像那种小男生似的喜欢。
简若沉闷声:“嗯……”
关应钧见简若沉宕机似的,迟迟不系安全带,就倾身伸手,帮他把安全带系上,“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就挑一天直说。”
以退为进么。
审讯室里也常用。
没想到有人能在表白里融会贯通。
简若沉侧眸看关应钧一眼。
这人是不是把他当什么“湄公河卧底任务”在攻略呢?
外头的雨停了,身上的雨水却干不了,衣服粘得难受。
关应钧驱车回丽锦国际花园,抬手打开车载广播。
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
电台节目在播江家的事,好像请了江含煜上去做访谈。
男主持操着一口标准的粤语,问道:“请问江含煜先生,当您看到您卖出的电子科技公司在简若沉先生手里走上新高度时,心里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呢?”
好犀利的问题!
简若沉挑了下眉,看向显示电台调频数字的小屏幕,“这是什么台?”
“启明商业电台。顾有明的产业。”关应钧道。
顾有明,那个被简若沉挤下香江富豪榜第一位的富商。
简若沉微微坐正身体。
这种非国有的电台放出的内容,往往代表着其主人的站位。
看来顾有明是在通过针对江含煜来表态喽?
电台内。
江含煜轻轻笑了笑,“我不会觉得不舒服啊,这个电子科技公司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我无力撑起,不如交给更有实力的人打点。简先生资产颇丰,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他只能对着镜头笑,藏在演播桌子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都要攥得扣进掌心。
媒体就喜欢做这种有争议的比对,他要忍住,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
现在,陆堑和他都没有跟简若沉翻脸的实力了。
男主持又道:“对于江鸣山先生被执行死刑的事,我表示深切的哀悼,请问江含煜先生,您能保证继承后做到公正公开透明吗?”
江含煜小声道:“我学的是艺术类,对金融一窍不通,所以留下来的企业都是我的未婚夫在打理,我相信他。”
简若沉撑着脑袋,听着这句明显是夹着嗓子说的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怪不得江含煜会在江鸣山被执行死刑后上节目做访谈,原来是想要和有问题的产业撇清楚关系。”
“他既想要撇清关系,又放不下利润,所以才会这样弄。”关应钧沉声道,“江含煜和陆堑的信任危机到临界点了。”
简若沉嗯了一声。
关应钧又道:“我真想不到你竟然能通过几句话,几件事,就让这两人的信任名存实亡。我们以前从未想过要在这方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