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若沉把报纸折起的部分掀开。
上面有一张江鸣山西装革履的照片, 他在江含煜订婚宴会上举杯畅谈。
纸醉金迷的灯光,穷奢极侈的装扮,得意洋洋的脸。
向景荣拿着照片过来, 顺着简若沉的视线看过去, “才一个多月,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他靠在办公桌边上,“多亏了你,否则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捉住江鸣山。”
简若沉把报纸叠好,“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向景荣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照片。”
几张照片色彩清晰,黑白分明。
翻开后, 背面还写着详细的车胎型号, 货车类型以及预计载重。
简若沉一愣, “向sir?”
向景荣抬手摸了一下后颈,“我猜你们需要, 所以顺便做了痕迹分析。”
关应钧给的那盒烟实在有点烫手,不做点事他会良心不安。
“谢谢。”简若沉一张张翻过去。
他绝对见过这个印子。
这样的双轮车辙,一般出现在承重较大的货车下。
而跟陆堑有关的厢形货车……
只有cib查封1892酒吧当天, 马仔转移成品毒品时开走的那辆!
可那辆专门运毒的货车为什么会出入天泉都?
难道陆堑把仅剩不多的货物都放在了那里?
简若沉心脏跳得厉害,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陆堑的命门。
“哔哔哔!”
放在桌上的传呼机陡然响起。
简若沉被吓得立正站直, 下意识摸了一下衣兜,手伸进去, 才想起来衣服是关sir的。
兜里没有传呼机, 只有冰凉的小酒壶。
向景荣被逗笑,拿起呼机看, “你对呼机铃声这么敏感?哦,是关sir叫你。”
简若沉松了一口气, 扬了扬手里的照片,“多谢向sir。”
这铃声真的吓人,和2030年x果手机的默认闹铃有得一拼。
90年代的人肯定不懂2030年的人类对电话铃和闹铃的恐惧。
改天得给那个电脑科技公司多投点钱,让他们早点把能静音震动的手机研发出来……
d组借来的电煮锅功率极大。
简若沉才走到门口就听到热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打开门,三篮子洗好择好的菜和冻肉被摆在茶几上。
关应钧的衬衫袖子挽起一半,正用长柄汤勺撩水化锅底。
红油的辛香味窜至鼻尖,勾得人口腔湿润。
简若沉反手关门,“关sir,照片拿到了,向sir帮我们做了车辙分析。”
关应钧应了声,把提鲜的野菌菇倒进汤底,擦手接过照片看,“厢式货车?”
简若沉:“嗯,我猜测可能是1892酒吧被查封当天,陆堑用来运货的那辆车。”
关应钧起身把看完的照片放到办公桌,“确实有可能,可惜陆家上面有人,计白楼能拿到一次搜查令就很不错了。上次拿到了搜查令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已经让人诟病。再想申请一次,理由还是去查已经关门的天泉都……估计很难批下来。”
简若沉直勾勾看着锅里随着热浪翻滚的香菇,“陆堑后台这么硬?”
“陆家从清朝起就扎根香江,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有一套自己的人脉。”
关应钧开了两瓶酸奶,递给简若沉一瓶,起身把火锅里的沫子撇了,下了丸子和鱼片才又坐回去。
热气熏人。
不一会儿就让人红了脸。
简若沉涮着肉,嘴里念叨:“要是有麻酱就好了。”
在辽宁吃火锅的时候,老板总会调一碗麻酱蘸料给他们,味道堪称一绝。
关应钧提起几个绑在一起的塑料袋,“蘸料在这里。”
这还是南边鱼市里讨生活的那个线人找来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线人网来找调料。
简若沉调完了蘸料,边吃边听关应钧说陆家的情况。
陆家一共只有两个孩子,陆家长子陆荣和陆堑同父异母。
陆荣在香江岛发展,陆堑在九龙半岛发展,多年来互不干扰,直到三年前陆家主重病住院。
一场争夺战便拉开了帷幕……
简若沉从关应钧的描述中,隐约能窥见《豪门》这本书里不曾着墨的部分。
三年的争夺激烈非常,陆家的亲情在这场争夺之中名存实亡,陆堑和陆荣的母亲也在这三年中先后殒命。
此时,战斗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陆堑的哥哥遵纪守法吗?”简若沉拿漏勺筛了一勺子蛤蜊出来,面色辣得绯红。
关应钧扫过去一眼,被烫到似的收回视线,“陆家就没有遵纪守法的人,不过陆荣他主要在香江岛活动,抓他是香江皇家警署的事。”
“哦。”简若沉一口一个蛤蜊,余光瞥了一眼关应钧的料碟。
竟然是一碗飘着黄色絮状物的醋!
“那是什么醋?”
关应钧嗓子已经有点哑了,“柚子醋。”
他抬手喝完手边的酸奶,然后又开了一瓶。
简若沉笑了,关sir还知道要喝酸奶解辣,“你真的不能吃辣呀?那你还叫我一起吃?”
关应钧沉默了一会儿。
正当简若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边上传来一句极其平淡的陈述:“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无所谓吃的是什么。”
简若沉一噎,喉头下意识动了动,把嘴里才嚼了一半的丸子囫囵吞下去了。
他顾不上舌尖已经烫得发麻,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关应钧把剥好的虾肉递过去,“怎么了?”
他细细观察简若沉的表情,发现那张桃花面上只有惊讶,没有厌恶和拒绝,才勾唇道:“吃虾。”
简若沉木然一口一个,吃的时候甚至有点茫然。
这话是那么平常的话吗?
怎么就这样说出口了?
好像根本不会不好意思似的,一派自然。
关应钧道:“这顿吃完,我会挑个时间把你的病历给罗管家看,医生说你得忌口,这锅底太辣了,不能多吃。”
简若沉拨弄着碗里的丸子,看着它在麻酱里沉沉浮浮,低低“哦”了一声。
得撑圆肚皮再回家。
涮火锅是件挺增进感情的事。
毕竟也不能干吃,哪怕是聊工作也能聊两圈。
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
最后简若沉脱了外套,细嚼慢咽到近乎硬塞,吃完倒在沙发上缓了十分钟才勉强缓过神。
他觉得今天吃的不是火锅,而是在回忆上辈子无疾而终的友情和“亲情”。
老师和教官都对他们很好。
他有时也会想回去,吃那颗和舍友一起埋进阳台的厚雪内,没来得及挖出来的冻梨。
简若沉有些失神,无言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呼吸微微发沉。
其实来到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了能挥霍三辈子的钱,有一个对待他如父如友,好似亲人的管家,还有一帮能一起前进笑闹的同事。
现在他还能记得华国刑警学校舍友的脸,还能记得养大他的军区大院。
但再过几年,这份记忆或许也会逐渐淡去。
简若沉手指搓弄着湿巾,眼睛微微发酸,用力眨了眨,还未把水汽眨掉,就看见了处理完锅碗瓢盆,正用手帕擦手的关应钧。
关应钧看见他的眼睛,动作立刻一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简若沉笑笑,带着鼻音说:“火锅后劲儿大,有点辣。”
缓了缓,又补充,“一想到下次不能再吃就难过。”
他说着,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关应钧看着房门关上,视线回落在沙发的靠背上。
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搭在那里。
他捡起那件衣服,鬼使神差展开抖平,看了一会儿,明明很热,却还是穿上了。
房间内,空气里尽是没散去的火锅气味,可关应钧就是能闻到这件衣服上属于简若沉的味道。
清新干净,淡淡的,像是柚子一样的香味,混着一点沐浴露的甜气。
关应钧把拉链拉好,转身拉起百叶窗帘,打开窗户,凉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动了办工作上的文件,却没吹凉心头的燥意。
关应钧扶着窗台思忖。
看今天简若沉的表现,不像是真的讨厌。
简若沉看似对谁都不错,实际上分寸感很强,如果他真的讨厌一个追求者,一定会极其强硬地划分界限,根本不会吃那个人剥的虾。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觉得追简若沉也挺有意思的。
简若沉在洗手间冲了一把脸,收拾好的绪,回办公室又坐了一会儿,等肚子没那么难受了,才动身坐关应钧的车回家。
正好罗彬文也忙完了工作。
简若沉一进门就被上下打量了一番。
罗管家确定小少爷没在劫匪手里掉一根汗毛,才舒了口气,“我让银行行长把当时的监控录像发来了,你实在是……”
天知道他看到小少爷用下巴压枪的时候多恐惧。
“罗叔。”简若沉把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拿出来转移管家的注意力,“咱们一起贴春联吧,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罗彬文道:“我不相……”
他顿住,表情有点奇怪,伸手在塑料袋里拨了拨,“这么多?”
“我就买了一副春——”简若沉的话戛然而止,忽然想到情急之下为了拖住老板娘乱买的东西。
“罗叔,你听我说……”
罗彬文微笑道:“没事,我都懂,我们先贴春联。”
简若沉:……
真的买错了。
m号他用得了吗?用不上吧……
这副春联在两人的努力下贴得方方正正,漂漂亮亮。
福倒了。
简若沉也摆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心里装着盘问江鸣山维生素b来处的事情,觉也睡不长,次日早上七点就醒了。
昨天吃得太多,收拾好之后也没觉得饿,只坐在餐桌前喝了点牛奶,吃了一颗鸡蛋,等到关应钧上门,就坐车去了九龙裁判法院不远处的九龙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