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摁了一个按钮, 出租车的车载电台里换了一首更轻柔的粤语歌。
诡谲的氛围让人心如擂鼓。
肾上腺素骤然飙升,简若沉一时间冷热交加,手指轻轻发抖。他抬手将窗户摇下来, 让微凉的夜风灌进车厢。
夜色下, 车流霓虹与喧闹的人声交织着吹进车内。吹散了香水与尸体混合出来的复杂气味。
简若沉迅速冷静下来,手指轻点着思索。
这个司机虽然认识他,但应该不认识关应钧。否则应该不会将载着尸体的车停在刑警面前。
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就是冲他来的了?
什么动机?
简若沉舔了舔嘴唇,挪动位置,离关应钧近了些。
关应钧垂头看他, 压低声音用气声问:“害怕?”
毕竟才上大一,没见过新鲜尸体, 再怎么聪明也会怕。
这是人之常情。
关应钧不知道怎么安慰。
身为一个从cib转进cid的铁血刑警, 他见过的鲜血太多, 多次死里逃生,遇事时说一不二, 组里的成员看似笨得各有千秋,实则都是层层选拔上来的精英。
他们不需要安慰,从入行起就独自消化恐惧和看到尸体时的生理反应,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关应钧没碰到过比他小这么多的合作者,有点束手无策, 只好抬手将人拉的更近,轻声道:“我在, 不会有事。”
简若沉鼻子出气:“嗯?你误会了。”
关应钧“嗯”了一声, 走神一瞬。
青春期的男生好面子,他明白。
简若沉趁着关应钧出神, 手往他衣服里快速一伸,在胸廓边上摸了一把。
关应钧顿时浑身僵硬, 表情怔然,整个人几乎要弹坐而起,肌肉瞬间紧绷。
他攥住简若沉的手吸了口气,又被车里的气味呛住,猛地咳嗽两声。
司机的视线缓缓移过来。
关应钧只好板着脸,把咳嗽压下去,等视线撤走,才咬牙切齿地用气音道:“你做什么?”
简若沉学他说悄悄话,“看看你带木仓没。”
关应钧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他冷着脸松开掣肘,一字一顿,对着简若沉的耳朵问:“要木仓做什么?刑警的木仓有专属编号,不能外借。”
“你带了就好。”简若沉嘟囔道,“我看看能不能再多问点业绩出来。”
关应钧感觉事情不妙。
问就问,要什么枪?
疑惑在脑海中划过,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他侧眸注视着简若沉,少年眼睛里哪有半点害怕。
全是跃跃欲试和兴致勃勃。
简若沉轻咳一声,带着和善的笑意起了个寻常话头,打探道:“师傅,你做这行多久了?跑车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趣事?”
司机通过后视镜瞥来一眼,漫不经心道:“做了挺久,有趣的人很多。”
简若沉:“说说呗。”
车子遇上红灯,沉闷的发动机声响停了下来。
司机突兀地笑起来,嗓音沙哑粗粝,“我拉过一个学生妹,上来时正和她男朋友吵架。我啊……向来劝分不全和的。”
红灯结束了,出租车再次启动。
轮胎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剐蹭黑板。
司机抬眸,后视镜里又露出那双半黑半白的眸子,眼尾的褶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笑纹。
他意有所指道:“那个学生妹好花心,脚踩两条船啊。”
简若沉若有所思。
出租车司机话锋一转,“这个世界花心的男人女人太多了,那个江鸣山的儿子,叫什么若沉的,仁义礼智信全没有啦。”
简若沉“哦”了一声,心中了然。
中老年男性出租车司机,不是在感叹政策不好,就是在感叹行情坏。
个别人总说着荤话,调笑上车的男女。
他们审判这,审判那。
逮到机会就想教人做事。
想让这种人失去理智,最好的办法就是激怒他。
司机明明知道他是谁,却还当面骂人。
显然是想看他气愤反驳,愤怒争辩。
偏不。
简若沉像不知道话题中心就是自己似的,顺着司机的话,满脸好奇,“怎么说?”
出租车司机愣住了,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回事?
他载错人了?
不可能!
简若沉长相特别,轻易不可能认错。
可正常人当面被骂,就算不当场发怒,也该开口辩驳。
这是什么反应?
真有人如此不知廉耻?
他无暇思考,脑海中本就不多的理智啪地断了,“简若沉为了钱,为了获得继承权,竟然用莫须有的罪名将父亲送进监狱!这难道不是不孝?”
关应钧蹙起眉,这传言够离奇的。
西九龙裁判法院的看守所移交程序怎么搞的?
竟然允许记者问话?
他们不知道负隅顽抗的嫌疑人为了活命,什么话都会往外说,什么脏水都敢往外泼吗?
关应钧张嘴:“他——”
简若沉一巴掌捂在关应钧嘴上,点头附和司机,“啊对对对,确实有点,还有吗?”
关应钧:?
司机:?
司机怒意上头。他急切地想听到简若沉的反驳,想看那张漂亮的脸染上狰狞的怒火。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恶狠狠道:“他还喜欢玩弄人感情。”
简若沉眼睛一亮,“具体点说。”
这司机对感情专一似乎有奇怪的执着。
短短五分钟不到,两次提到花心和玩弄感情。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点,是司机最在意的地方。
司机有些癫狂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出租车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他还在香江大学医学系时,就在学校里和教授周旋,骗来考题后考到第一。同时还去骚扰和追求自己亲弟弟的未婚夫!转系之后又在西九龙的高级督察之间左右逢源!”
“仗着有一张还不错的脸,哈!”
他嗤笑一声,讥讽道:“把人耍得团团转。”
简若沉目瞪口呆地“哇”了一声,“这么多?你知道得好清楚。”
关应钧胸膛里因为这些谣言而升起的怒气陡然一滞。
听自己八卦还能这样情绪稳定?
不生气?
简若沉嘴上附和道:“照你这么说,好像是不太好喔。”
司机彻底卡壳,心里被不上不下的郁气冲得难受,情绪逐渐失控。
简若沉为什么不心虚?为什么不露出愤怒的神情?
如今这样,他还怎么审判这个人?他怎么惩罚这个人?
司机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句话:“这还不止!我今天才知道,他竟然在家里还养了一个。”
简若沉愣了一下。
看了看司机,又转头看向关应钧。
片刻后反应过来。
哦,这司机误会他和关sir的关系了。
从目前的谈话来看,司机可能脑子有病,患有臆想症,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可以随便审判他人的生死。
臆想中的简若沉犯得错越多,司机就会越生气。
简若沉一边点头一边道:“家中红旗不倒,在外彩旗飘飘。”
他斟酌着司机对“感情”的态度,拿出精神,非常义愤填膺地大声道:“真坏!”
关应钧:……
他把手伸进怀里,不动声色地把木仓摸出来拿着。
怪不得简若沉问他有没有带枪,确实得带。
司机被噎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简若沉气愤至极的反驳,他还能说教几句,理直气壮得审判和教育。
但简若沉竟然句句回应,次次附和。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机撕下脸上的笑意,盛怒之下狂踩油门,仪表盘指针一弹,直冲120。
他不装了,暴怒大吼:“你现在认识的名人多了,能攀附的也多了,所以不再喜欢以前那些了,是不是!你无论对着谁,都能这样笑意满面地抛媚眼吗!你和那个男人一样!是社会的罪人!是该死的鬼!你——”
司机用粤语,连声骂了一串脏话。
关应钧听着不堪入耳的言辞,心中莫名涌上些怒气,缓缓给木仓上膛,垂眸拨开保险。
简若沉眼睛更亮了。
哪个男人?还活着吗?是在车里的尸体吗?
快,多说点。
简若沉当即冷笑一声,激他:“笑着聊天也能被说成抛媚眼,你真是异想天开。你车里的后视镜难道照不出你长什么样?谁会对你抛媚眼呢?”
司机猛然踩下刹车,喘气如牛,看向后排的视线淬着毒。
简若沉把垂在面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整个人都要靠到关应钧身上去了,变本加厉地挑衅道:“这样呢?也像你说的那个男人吗?”
司机拨弄了一下驾驶座边上的中控锁键。
咔嚓一声。
四扇车门锁住。
汽车再次缓缓发动起来。
司机不再笑了,脸颊上松弛的面皮像融化的蜡像一般耷拉下来,更显几分狰狞可怖。
他沉声道:“你得意的时间不多了。”
简若沉语调不以为意,“哦……那个骗了你的男人最后怎么样了?”
司机愈发无所顾忌,行容癫狂,“我把他装在盒子里,锁进床边的橱柜。他永远都会和我在一起。”
简若沉攥住关应钧垂落在座位上的衣摆,用力揉成团。
嫌疑人口中的男性受害者在家。
那车上这个是谁?
简若沉垂着眸子思忖一瞬,“没有人想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死人也不会。”
司机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最后的理智消耗殆尽。
他暴怒地砸了两下方向盘,伴随着鸣笛声低吼:“你该死!”
“是吗?”简若沉看见关应钧藏在手里的枪,顿时安全感倍增,像个真正的小混蛋一样嬉笑,“看到了吗?他说要杀了我诶,不过就是个出租车司机,竟然敢大放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