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 初秋,周日中午。
丽锦国际山顶别墅门口。
新上任才一年的消防处处长柳旻恩就将车停在花园外,后备箱里都是备好的礼。
柳旻恩的助理道:“这花园那么大, 咱们不把车开进去, 难道要徒步走过去?”
“开车怎么展示诚意?”柳旻恩额头上全是汗。
九龙城寨新开发的那块地已经成了一个公园,周边坐落着新落成的工商中心、飞行总会、轮渡码头以及太平洋贸易中心。
昨天,房家在太平洋中心开发的新茂商城,在修建过程中起火。消防署第一时间进行救援,但新茂商城的消防通道还未修建完成, 火势又格外迅猛,导致救援行动不能顺利进行, 50位民工及其家属被困。
报火警灭火3小时后, 新茂大厦突发爆炸, 最终1名消防员重伤,4位民工死亡。
火势于今早彻底扑灭。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于今日早上八点到达现场, 并在九点确认此次火灾可能是因施工违规、消防不达标和人为过失起火。
爆炸原因在查。
柳旻恩烦躁极了,都怪房太太,偏要一边建消防通道一边施工大楼赶进度。
现在好了, 搞不定简若沉他就完了。
今天再怎么伏低做小,只要能让简若沉松口保他就行。
这不是什么大案子, 他能不能继续做这个消防处的处长,只需要简若沉一个态度。
柳旻恩深吸一口气, 提起厚礼走到门边, 还未开口,就跟拿着水壶一边散步一边浇花的罗彬文对上了视线。
罗彬文一怔, 将半空的水壶反手递给园丁,“你是?”
柳旻恩忙堆笑道:“我是消防处处长柳旻恩, 来拜访一下简处长。”
罗彬文扫了一眼柳旻恩和其助理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我家少爷不收礼。”
他真觉得奇怪。
康纳特家看着像缺这点人参鹿茸的样子么?
“您请回。”罗彬文说罢要走。
柳旻恩连忙去拦,“可以见一面吗?”
“他还没起。”
柳旻恩不得不放下礼物,抹了一把汗,“没起?”
花园门口艳阳高照,时值正午,简若沉那么敬业,怎么可能还没起?
不会是不想见他的托辞吧?
“今天周日,是我家少爷的休息时间,您请回吧。”罗彬文面带微笑,温文尔雅地指挥保镖,“阿尔文,送一下客人。”
几乎和花园门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从拐角处转出。
他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肌肉偾张,几乎要撑破西装。
阿尔文道:“请。”
柳旻恩瞥了两眼保镖健硕的身体和沙包大的拳头,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转头离去。
与此同时,主卧。
简若沉一条腿搭在关应钧身上,一只手臂耷拉在他脖颈。
他睡觉时不老实,被子全被踢了,睡衣还蹭到胸口,露出仰躺时凹陷的肚皮和微微凸起的肋骨,躯干上全是吮出的点点红梅,比领口下两尖上的两朵颜色都红些。
关应钧睡眼惺忪之间,手往身侧惯性一摸,掌心在白皙微凉的肚皮上贴了一下,随即习惯性翻身将人扣在怀里,熟练地扯过被子把人裹住。
简若沉嫌热想踹他,腿才抬起来,小肚子就开始颤,头晕脚疼腰还酸。
他不得不放下腿,眯着眼,哑声道:“不就随口问一句你36岁要什么礼物么?”
关应钧一手揽着简若沉,焐着他的后腰,力道不轻不重地往下摁,“你当时趴在我身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简若沉说得是:【时间过得真快,再过四年我们就能提前退休了,处长最多只能连任8年,等我退休,你已经40了。我们去游山玩水,就不用担心在宾馆睡过头,我也不会走不动路了。
对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你觉得我年纪大。”关应钧敛着眸子道,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些仅能使简若沉察觉的委屈,“本来我能忍住的,但后来你又演了一出简顾问贿赂关督察的戏码,你叫我关督察,我就忍不住了。”
简若沉怀疑关应钧又示弱撩他,于是用力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谁问你了!”
两个人在一起十年,他又特别喜欢新鲜感,还喜欢追求刺激,所以总会在房间里演一点小剧本。
比如简顾问第一次上班却被上司刁难,在办公室里贿赂关督察却被教育之类。
关应钧每次都配合得很认真,甚至会临时加戏,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简若沉觉得这个男人昨天就是自尊心作祟,还公报私仇。
他不想待在床上了,免得又擦枪走火,坐起身道:“吃午饭去,今天那个英国厨子做了腊烧。”
英国厨子为了不被遣送回国,彻底拜倒在华国炊事班大厨的糖色下,如今已经是个中餐战神。
颠勺、勾芡、炒糖色,样样都会。
前段时间还去参加了一个内地的中餐比赛,拿了个铜奖回来。
“少吃点腊烧,医生说你最近又多吃了辣,眼睛比上次检查的时候畏光。”关应钧一边洗漱,一边含混叮嘱。
下楼吃饭时,两人才知道消防处处长柳旻恩因新茂商城爆炸的事前来叫过门。
简若沉放下鹅腿蹙眉,“早上还是大火,后面怎么爆炸了?”
关应钧放筷子擦手,转身取笔记本电脑,“我看一下。”
他侧身坐在茶几上,掀开笔记本电脑阅读线人和下属发来的邮件。
简若沉则打开电视,调到stn午间新闻频道。
stn作为经简若沉直接监督的新闻频道,其权威性一度比肩官方港闻。
其中,香江警界警声则是和警务处公共关系科合作的项目,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播出。
里面详细说明了西九龙重案组对新茂商城火灾的中期调查结果——火灾可能是因施工违规、消防不达标和人为过失起火。
新闻播报声中,关应钧道:“黄有全来了消息,说新茂商城施工时时常有载满液体的货车进出,怀疑是有人囤积了违禁物品。”
他说着,将笔记本抱到简若沉面前,点开一张照片,“这是黄有全在灭火后第一时间潜进现场拍摄的照片。”
画面上,一摊焦黑黏腻的液体在镜头里微微反光,最里面还有些没能烧干净的白色塑料桶。
简若沉蹙眉翻看照片,默不作声靠回座椅,“如果只是单纯的工地失火处理不当,那来找我的人应该是九龙消防署的才对,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柳旻恩。”
“他这么急着来,就说明这个案子跟他扯上了关系,他有需求。”
简若沉说完沉默下来,夹着鹅腿把腿拐筋吃干净,嚼了半晌才问罗彬文:“新茂那一栋楼是房家买下来的吧?”
“是的少爷。”
“去年,柳旻恩上台之前是不是和房芝文结婚了?”简若沉记得每一个跟他打过照面的人,对整个政圈的关系了如指掌。
“是。”罗彬文低声道,“婚宴请了我们,我们没有去。”
“原来如此。”简若沉恍然,“新茂商城开始施工之前,要拿到消防安全证明,如果消防署真的定时定点,依次进行例行检查,就不会给一个没弄好消防设施的施工现场发证明,这说明房家和柳旻恩在消防安全证明上做了假。”
所以柳旻恩会在出事当天提礼上门。
他的诉求就是想让警务处压下西九龙对消防安全证明的质疑。
“西九龙的检测出来了,违规囤积的液体是乙-醚。”关应钧拿着传真机刚刚打来的报告单扫过一眼道,“这么大量……”
乙-醚是一种迷药,很久之前被当作麻醉剂,但它有一定毒性,如今已经不再临床使用了。
过量注射乙-醚会使得中枢神经紊乱,产生幻觉。
它同样也是实验室溶剂,可以溶解动物脂肪、树脂等物品。
在新的禁毒法案中,乙-醚也是违禁药品的一种,非法生产买卖乙-醚的,将处以三年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这么说爆炸应该也是乙-醚导致的,主管对警察隐瞒了乙-醚的存在。”简若沉又拿起了鹅腿,“告诉林雅芝调查方向吧,这案子不难,突破点就在主管身上,好好审一审就完了。”
他边啃边含含糊糊道:“这点乙-醚赚的钱不够房家冒险,工人们又没有渠道弄到这些,他们没有作案条件。主管不一样,他权力大,知道的信息多,而且赚的不多,会缺钱。”
谈笑之间就确定了嫌疑人。
关应钧弯唇,“不用打电话,我去发个信息。”
简若沉“喔”了一声,趁关应钧回去放电脑发信息的功夫,把腊烧鹅翅膀撕下来吃掉,并将骨头丢进了厨子的渣盘里毁尸灭迹,嫁祸他人。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看得英国厨子目瞪口呆。
他有糖尿病,也在管家的监视下,拿了小少爷的骨头,他就不能再吃了!
正当他准备把尸骨还给简若沉时,罗彬文推着放汤的推车出来,狐疑道:“你在干什么?”
英国厨子嗫喏半晌,最终慢慢缩回放骨头的手,在揭发老板和忍气吞声中,选择了用塑料中文唱歌:“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辽~”
西九龙总区警署如今威名赫赫,破案速度在诸个总区警署中一骑绝尘。
有了关应钧发来的调查方向和简若沉的分析,主管很快落网。
案件尘埃落定之前。
柳旻恩在警务处停车场与简若沉擦肩而过时,看到他眉目沉静威严地道:“给自己留点体面,记得辞职。”
柳旻恩骇然回头,却只见简若沉走到牌号为1的商务车之前,关应钧站在那里,正在为他拉开车门。
简若沉坐进去时,轻笑一声。
柳旻恩顿时如堕地狱。
他还是完了。
这话的意思是,要么在岗被处分,要么辞职保全名声,悄无声息被查。
简若沉给了他体面,但法不容情,违规开证明的事,竟半点没有回旋的余地!
2001年九月底。
消防处处长柳旻恩辞职。
副处长肖华融上台。
简若沉廉政的风气影响了整个警务处。
他在任时,警务处的福利极好,大家戏称其为贴钱上班的一哥。
财神爷时不时就要当一下散财童子,大家拿了福利,哪儿还能看得上别人给的那点东西。
受什么贿赂,还没工资发得多。
猛猛干!
2005年,香江已经没有在本土肆虐的毒贩,连被拦在海关的毒品货物都不多。
其中最大的一批,还是毒头那边送错了货,把卖到菲律宾去的货送到了香江。
那马仔还是个菲律宾人,最后死在了香江刑场。
自此,连错送过来的货都没了。
2005年7月1日,连任八年的简若沉正式卸任警务处处长一职。
他卸任地悄无声息,散伙饭都没吃,带着关应钧连夜收拾行李,私奔一样坐上了前往内地的飞机。
两天就到了辽省。
刚下飞机打车进了市区,就赶上东北大集。
下了车,简若沉一头白金色的头发迎风招摇,指着一筐黑红的辣条道:“那个是红糖面筋,买五块钱尝尝。”
关应钧穿一件廓形衬衫,风将衬衫吹得鼓起,他骨相好,岁月几乎没在脸上留下痕迹,只多了些成熟的韵味。
男人睨了一眼简若沉,“我闻得见。”
简若沉一讪。
好久不出现场,都忘记关应钧是狗鼻子了。
大集上摊贩们正卖力吆喝:“东北饭包啊!又香又大!”
“炸肉,看一看,又香又酥!”
“东北麻辣烫!黏糊糊的麻辣烫啊!”
关应钧死死拉着简若沉的手,生怕一撒手人就跑没影了。
他算是知道简若沉上辈子明明出生广省,为什么还会那么喜欢吃辣,这儿的菜几乎没有不辣的。
“冻梨,以前夏天都没有啊,现在有冰箱了,可不得夏天尝一尝?两位先生不是本地人儿吧?”
关应钧的普通话说得有点生涩,“不是。”
“哎哟,那可得尝尝我们这边的梨!”大娘乐呵呵地,她包了头巾,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简若沉的头发只剪过两次,后来又留长了,此时正披在身后。
俊得要命。
“老弟要不要?”
简若沉很久没听人这么叫了,轻轻笑起来,“要吧。”
大娘忙不迭挑了个,“现在天热,拎回家估计就能吃了,记得拿冷水稍微冲冲。”
“买两个。”关应钧道,“梨不能分。”
大娘没想到两个男人还讲究这个,“你们关系真好,亲兄弟都没你们这么铁。”
简若沉耳朵热得发烫,强作镇定“嗯”了一声,将老板娘递来的冻梨挂在关应钧手腕上。
随后酥肉、臭豆腐、熏肉、腊肠、辣条都左一袋右一袋挂到自己手上。
酥肉热得好吃,简若沉尝过,就戳起来喂给关应钧,“怎么样?”
关应钧咬了一口,品鉴三秒:“这摊7天没有换油了,不干净。”
简若沉毫不嫌弃将关应钧吃过一口的酥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就是这个味,你不懂。”
老油才香。
关应钧看着他,低低笑了一声,去路边的商铺买了一瓶冰橙汁,撬开瓶盖喂到简若沉嘴边,“你嗓子都齁哑了。”
简若沉低头抿了一口,嘶气道:“跟你在一起得久了,口味都变淡了。”
两人半点也没避讳关系,举止亲昵至极,东北离香江十万八千里,香江的电视台更与东北三省不同享。
就算在小巷子里打啵被人看见都没什么事。
简若沉挂着一手小吃袋子,有恃无恐地仰着脸任由关应钧拿着手巾给自己擦嘴,余光看见身侧一家照相馆,忽然愣了愣。
那照相馆门口的展示框里贴着一张用于揽客的婚纱照,新娘子身着粉色纱裙,搂着新郎的脖颈,笑得格外灿烂。
再看照相馆的名字「金玉良缘照相馆」
简若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却发现关应钧的视线也落在橱窗上。
关应钧道:“我们还没拍结婚照片。”
话音刚落,简若沉唇角就落下一吻,他眼睛微微睁大了。
关应钧一直很内敛,就算在外面亲嘴,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
他压下心中的热意,故意转头看向另一边,学着关应钧装傻的语气道:“听不懂。”
关应钧牵住他的手,“我想跟你拍结婚照。”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
关应钧实话实说的时候最会蛊人。
“没带西装。”
关应钧道:“不一定要穿西装。”
简若沉忽然觉得很热,面前的男人内里像是藏着一团火,总能把人烫得浑身熨帖。
他点头道:“那拍吧。”
关应钧便拉着他,推开了照相馆的门。
叮铃——
挂在门板上的铃铛撞响。
两人说明来意,跟着老板娘来到后面的布景区。
这个小院子格外小巧,圆形的拱门之后是一棵假的梨花树,看着很是郁郁葱葱。
简若沉想了想,觉得半点道具都没有的话拍起来没什么意思,于是扯开道具箱里的一个头纱抖了抖,“你戴我戴?”
关应钧心头一跳。
拿过头纱展开,罩在简若沉头发上,洁白的头纱拢住心上人面孔,显得那双琥珀色的金瞳影影绰绰,清艳而绮丽。
正当简若沉以为他要掀开头纱一角的时候,关应钧撩开纱帘,俯身钻进来。
头纱拢住了两人。
关应钧捧着他的脸,低头闭眼,近乎虔诚地亲上去。
“咔嚓”快门声响起。
简若沉仰面看着关应钧,一手勾住男人脖颈,也闭上眼。
微风吹起头纱。
他们旁若无人地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