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金文、关应钧和简若沉完成工作安排, 动身坐车前往会场时,滂沱阵雨转成小雨。
街道虽已戒严,但周边的人行道在特别行动队的警员把守之下, 仍然能够正常通行。
穿着红色、黄色或靛色胶皮雨衣的民众们夹道而立, 有些还撑着大伞,伞下挤了三四个人。
去香江会展中心之前,车辆远远绕过已经进驻了先遣部队的昂船洲。
简若沉仗着车玻璃上贴了防窥膜,靠在窗边往外看。
天色昏暗,街边灯火通明。
霓虹彩灯和澄澈的黄色灯条在马路两边错落地悬浮, 人行道上行人矗立,那些欣喜于香江回归的民众们聚在一起。
简若沉看到他们手里拿了叠在一起的红底布和写了字的小纸牌, 估计想等摄像机拍过去的时候举起来。
他们静静等着看两小时之后的全城庆典。
庆典是在教育行业转型成功的许家组织的, 他们打了申请报告, 请了舞龙和舞狮队,后半夜还有游灯。
这些纪录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如今画卷一般展现在眼前。
简若沉看得入迷,嘴唇微微张着,眼尾有些发红。
关应钧侧头看去, 舞龙舞狮在香江并不稀奇,每年过年游观音时都会有, 那时民众也这样站在路边拜神。
这是寻常的烟火气,但简若沉就是会被这种再常见不过的东西打动, 这或许就是他做警察的意义。
关应钧自知性格一般。
有些人做警察是为了海清河晏, 而他是因为喜欢。
喜欢寻求真相,喜欢过与人角逐, 喜欢过刀口舔血的生活。
车开了将近一小时,停在了香江会展中心门口的泊车区。
有保镖从门口过来撑伞接人。
简若沉走进会场时, 难免淋到细雨,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巾随意擦了一下衣摆,跟随侍从走入观礼区。
香江原属地的人员都坐在西侧会展厅最西侧,内地来的首长和见礼外交官则会在会展厅正中间。
简若沉辈分小,年纪又轻,仪式开始之前,被领导领着和一众七八十岁的大佬见面。
他实在紧张,见到教科书上熟悉的面孔就笑,之前吃饭时见过的首长问:“你坐哪里?”
简若沉指了一下后排靠门的位置,“那边。”
“这么远?”他若有所思。
现在他们部队对简若沉的戏称代号叫100亿。
搞这么远,这小孩在香江该不会被排挤吧?
安排座位的司仪被看得冒汗,“那一片都是香江警署的。”
简若沉笑道:“坐那边靠近门,有什么异常能第一时间做反应。”
“对对。”司仪连连点头。
一行人又寒暄几句,各自散开。
等走远,简若沉才虚靠在关应钧臂膀上将手摊开,长舒一口气,“出汗了。”
“这么紧张?”关应钧掌心贴上去,抹了两下。
“说不清。好像不是紧张。”简若沉走到贴有自己名字的座位边,站在边上环视全场,这个位置视野极好,可以看见每一个角落。
心跳越来越急促,连呼吸都跟着粗重起来。
他不是紧张,而是心慌。
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难道是警务处负责的工作有错漏?
不可能。
他已经细细检查了不下三遍。
那是什么?
简若沉快速扫过会场,忽然呼吸一滞,紧紧钉在会场台上已经展开横挂在后方的两面国旗上。
他记起来了。
历史上,英国王子讲话的时间太长,拖延了升旗时间,导致华国国旗差点没能在零点升起。
简若沉慕然转身,贴着墙快速跑到门口,找了一个年纪轻,面部黝黑,腰杆笔直,额头上还有白色帽檐印记,一看就是被带出来重点培养的大陆军官道:“注意一下仪仗队进场,警惕英格兰政府发言代表刻意拉长致辞时间。”
他说完,立刻与此人错身而过。
大陆军官盯着简若沉远去的背影,和他的头发看,直到司令员走到身边问:“看什么?”
“100亿。”他道,“他真的会标准普通话。”
“我看你们不是在寒暄。”司令员道。
他声音浅淡,但其中威慑却如龙息直扑面门。
军官道:“他提了仪仗队,又让我们警惕英格兰政府发言代表刻意拉长致辞时间。”
司令员沉吟片刻,“看来是升旗仪式可能出岔子,我去和外交部司仪官说一下,到时候见机行事。”
简若沉都捐100亿了,没道理在最后给内地使绊子。
见过的都说他人品好。
首长们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他们的眼光不可能有问题。
转眼间,时间来到23点40分。
全场戒严。
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简若沉手指搁在膝盖上紧紧握着,哪怕只是观礼,也足以让他心率飙升,血压起飞。
见证历史。
如果唯物主义的警校生和军校生讨论穿越,那大家最想做的,要么是带着核弹回1937,要么是见证历史的转折点。
此时此刻,转折点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远见者才能从门缝中窥见辉煌的未来。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现场没有任何音乐,只有礼宾军队方阵进场时,军靴踏着铺在木质地板的地毯上时发出的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简若沉的心跳几乎要与这些脚步声重合,他甚至有些耳鸣。
双方礼宾军队行枪礼。
双方领导人入场。
英格兰领导人代表讲话。
这位英国王子确实拖延了时间。
不知道是十几秒还是二十几秒,总之不长,因为华国护旗队盯着他,一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让他有瞬间露出悚然的表情。
简若沉知道,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回归是历史的必然性。
而大千世界,发展的细节则各不相同。
但殊途同归。
他熟悉的人和事,是他们又不是他们。
华国代表人讲话完毕。
红旗和区旗一同升到顶的刹那,简若沉忽然热泪盈眶。
他把潮湿从眼眶里眨走。
升旗之前,他隐约听到外面的广场上有民众在倒数。
透过眼底潋滟的水光,仰头看向旗帜,忽然低声对身侧的人道:“等有空了,我们去内地看看吧,我带你逛一逛我家。”
关应钧牵住他,“好。”
他顿了顿,在由近及远的,庆祝回归仪式成功的欢呼声中道:“冻梨是什么?”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又问:“老三是谁?”
简若沉侧眸看过去,对上一双沉敛专注的眼睛。
关应钧刨根究底:“我第一次带你去西九龙的码头夜市吃夜宵时,你抢了我的啤酒,喝醉了。”
他嘴角微勾,夜风吹进会场,吹起飘扬的红旗也吹起关应钧的碎发。
雨彻底停了。
乌云散去。
蓝紫色的夜空星月齐升,星河遍布。
关应钧眼睛微弯,好整以暇道:“你喝醉了,我把你放到副驾驶想要收手的时候,你抱着我的手臂说胡话。”
他顿了顿,凑到简若沉耳边低喃:“你说买的火炉到了,叫老三一起烤年糕吃,还让他去阳台弄点冻梨。”
简若沉耳尖被热气吹得滚烫。
这都快五年了!
关应钧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刚来时酒量不行,直接断片儿了,不知道自己喝醉后还说了这种话。
“你还抓着我说,这火炉真热。”关应钧声音里带着极浅的笑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大部队朝开室内庆典晚会的地方转移。
踏进会场时,简若沉才道:“老三是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也是烈士遗孤。我们一起上的警校,老三的目标是去迪拜当卧底,扫平电诈集团。”
冻梨……
“冻梨是一种冻住的梨。”简若沉比画了一下,“很大很甜。以后我带你去吃。”
关应钧静静听着,从一字一句之中,拼凑出一个他不曾见过的简若沉。
两人还想再聊时,前面接了首长命令的军官正转头找他们珍贵但疑似被排挤的100亿。
白毛反光,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快步走过去,先是看了一眼关应钧,将这人的资料在脑子里过完一遍才道:“首长让你们跟着一哥坐第二排。”
简若沉连连摆手,说不不不,第二排是继任国家领导人级别的人才能坐的地方,一哥去就算了,他就不去了。
说着,抓了关应钧的手腕坐在司仪安排的第三排,勒金文的正后方,“这位置挺好的。”
可以和同一级别的打成一片。
他坐下后放了衣服占座,又起身带着关应钧,跟着军官一起和前排的领导们见面寒暄打招呼,谢谢他们的关心。
前首长身体不太好了,这回坐着轮椅带着妻子来的。
他问:“给你了的那个厨子怎么样,应该不错,你比前几年高了,也壮实了。我们华国的娃娃还是要吃华国饭菜长得健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长得高了壮了!
简若沉眼睛都亮了。
平日站在关应钧边上,没人会这么夸他。
天知道他多羡慕关应钧生死之间拼出的肌肉!
“真的吗?”简若沉把到嘴边的场面话咽回去,“我特别爱吃他烧的辣椒炒……额黄豆流蹄饭。”
简若沉顶着关应钧监视的目光改口。
“喔!”头发花白的老人乐呵呵笑起来,“趁年轻,要多吃。”
简若沉附和:“是这个道理。”
一副保证完成吃饭任务的坚定表情。
看得大家都乐呵呵地。
简若沉决定等看完庆典回家,就将明天的菜硬加一道剁椒鱼头。
吃辣。
是首长下达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