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芝被逗笑了, “哪里的人才市场会这么刁钻?”
她拿梳子沾了水,把简若沉额角的碎发梳进去,又退后欣赏一会儿这张毫无瑕疵的脸, 叹息道:“可惜警察学校要统一着装, 你得剪了头发去。”
“那就剪。”简若沉挺无所谓。
剪了又不是不能再长。
再说他留着长发,一是为了提醒自己要给原主报仇,二是因为从小到大他活在大院的氛围里,最长也就留过一个微分碎盖,乍然拥有一头长发, 自然很新奇,想留着体验。
关应钧将打好的领结往上推正, 抬腕看表, “还有五分钟。”
隔板外的会议场地传来记者们入场的声音, 细碎的议论声穿过挡板传到后方。
“听说今天会公示陆家所有罪证,是真的吗?”
“不止吧, 听说还牵扯到江含煜呢。”
“西九龙最近作风强硬啊,皇家警署五年没进展的案子,他们一年就破了, 啧。”
“西九龙重案组破案效率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么……只能说皇家警署和港英实在是一丘之貉。”
“stn又拿到正中间的位置, 哎……有个好老板,业绩都不愁了, 真是羡慕。”
“简老板……对了, 其实我觉得简顾问挺勤俭节约的,继承之后既没买游艇也没像其他人一样隔三差五开宴会挥霍。”
话音落下, 有一瞬寂静,半晌一人哑着嗓子惊道:“你管往内地白捐70亿美金叫勤俭节约?”
“那怎么一样?”stn的记者陈竹瑶转头看过去, 只一眼,就叫同行噤若寒蝉。
这港闻一姐的气势真不是盖的。
又有几个女记者目露羡慕。
听说stn氛围很好,没太多勾心斗角,更不会把女记者当做资源送来送去,大家凭着对新闻的一腔热血做事。
可惜只要大学生。
要不去香江大学考个中文系?
挡板后,简若沉又翻了一遍自己的稿子,五分钟转瞬即逝。
场内的灯光骤暗,只剩下会议台上方的高瓦射灯还亮着,林雅芝将蓝色的文件夹拢在手肘之间,转头,单手抚了抚刘奇商的肩章,“你第四个说,可别跟我掉链子。”
刘奇商喉结滚了滚,“不会。”
林雅芝笑了一下,转身肃穆神色,带头踏上搭起的台子,高跟鞋敲在铺了地毯的钢板台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响声。
她身着警察制服礼服,胸口别了近年来得到的所有勋章,沉稳凛然地站在讲桌前对记者道:“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们,中午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参加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我是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特殊调查组警司林雅芝。”
“今天,我代表西九龙总区警署以及icac廉政公署向大家通报一起大型刑事案件的进展情况,并公示所有证据。”
“希望能通过媒体的传播和报道,进一步加强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参与,共同维护香江司法的公正、安全和稳定。”1
台下,记者们表情各异。
这稿子实在犀利,就差没指着法院的鼻子骂。
你不靠谱,之所以开新闻发布会,就是因为你需要监督了。
“近年来……地方势力盘踞香江,通过非法手段贩毒、组织卖淫、洗钱、资助间谍组织、贿赂官员等手段,给社会带来了严重的危害,下面请看证据公示,请cid总督察关应钧先生为大家进行详解。”
林雅芝说完,换关应钧上台,他起身打开了幻灯片。
男人今天穿了身纯白的制服衬衫,肩章闪烁,与胸前的紫荆勋章交相辉映,沉稳,内敛冷厉,气势逼人。
简若沉看着,想的却是早上来上班之前关应钧只穿了背心,认认真真拿熨斗给他烫衬衫的样子。
那紫荆勋章还是关应钧递过来叫他别的,虽然是一个人,但……
氛围完全不一样。
现场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关应钧微蹙眉峰,按照时间顺序,将陆景琛杀害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的铁证放上,慢慢称述这一家人意图用苯甲吗啉连杀两人的作案手法。
听得台下吸气声阵阵,不少人频繁看向端坐在台上的简若沉,却见他眼尾发红,眉眼低垂着看手中的文件。
他夏季西装衬衫的胸口别着两个闪闪发光的勋章,衬得那张脸精致又脆弱。
难以想象,简若沉是怎么靠自己熬过没有母亲的十几年。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以为自己找到了家,实际上却是另一个魔窟。
“真是畜生。”记者们义愤填膺压着嗓子道。
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是一个特别开朗的小姐,当年为香江做了很多便于民生的好事,这样一个人却惨遭毒手。
陆家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只能怪他们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西九龙拿到的证据很多,关应钧每说一句话就要换一页幻灯片,每换一次页面,地下的记者就咔咔按快门。
简若沉垂着眼避开闪光灯,但眼角还是越来越红,被刺得掉了眼泪。
九龙法院,看守所。
陆荣看着电视上,好似在为亡母伤心落泪的简若沉,讽刺一笑。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静静坐在椅子上,像是死了一样,脑子里却冒出一个念头:原来简若沉这种人,也是会掉眼泪的。
其实他很小的时候见过克莉斯多,那是个长相特别漂亮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太聪明,陆景琛会亲自上阵算计她,追求她。
偷偷跑来香江的克莉斯多,像一只出笼的小鸟。
他小时候看着父亲所做的一切。
看着陆景琛抛弃发妻,娶了姨太,又纵容姨太弄死发妻。
看着陆景琛一次次用高纯度的毒品控制手下的马仔,让他们生不如死,只能忠心耿耿,就觉得这世上或许会有报应。
他当时很小,一开始还害怕,但看着看着就麻木了,因为他知道,一旦表露出一点害怕,本就不喜欢他的陆景琛会毫不犹豫放弃他。
因为陆家还有陆堑。
他是恨这对父子的,也害怕因陆家遭到报应。
所以在接手家业的时候第一时间洗白,想办法和两边表明无害,以求合作投诚,甚至还捐赠了两个香江的儿童基金会,可惜毫无用处。
要说这辈子有什么错的,那就是不该选奥利维基思教授做杀害简若沉的合伙人。
错在觉得简若沉碍事。
陆荣呆坐着想了半晌,听完冗长的证据公示,看到关应钧走回座位。
简若沉起身,走到讲台边道:“由于华国中心局不便,我谨代表内地驻港办,华国中心局进行发言,阐明港英政治人员在港内进行的非法活动。”
他话音刚落。
西九龙总区警署,总指挥办公室。
陶鸿云桌上的电话疯狂地响了起来,他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打来的。
陶鸿云没立刻接,转动椅子,看向窗外。
台风过后的天空一碧如洗,连一片乌云都没有,空气的湿度刚刚好,闻起来有办公室里散发的墨香味。
陶鸿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办公室里挂着的电视,上面,简若沉正有条不紊,滔滔不绝阐述港英间谍在香江所做的种种事迹,并公示了一份间谍名单。
电话刺耳的响声几乎要盖过少年清泠泠的声音。
陶鸿云烦不胜烦,终于抬手接起,“喂?”
港督道:“总指挥官,你以前从不将事情做这么绝!”
陶鸿云笑了笑。
是,他总是在明哲保身,做个两边都不得罪的好人,这样不仅能保自己的官职,也能保住林雅芝和关应钧这两个做事百无禁忌的刺头。
他没办法才圆滑做人,又不是自愿跪在港英面前。
他跪了这么久,也想站起来让港英看看他陶鸿云站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应该没做绝吧?”陶鸿云笑反问。
港督道:“你公示了我们的人的名字!你让他们回国之后怎么办?”
“哈哈。”陶鸿云面无表情笑了声,静了一会儿?
等电视里,简若沉说到了莫尔克林才再次开口,“名字而已,你把人接回去之后改一下不就行了?别说没公示照片了,就算公示了照片又能怎样?”
“你要是不要这些间谍,那就判死刑!让他们永远留在香江的土地上。我不介意多浪费几颗子弹!”
陶鸿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陶醉地眯起眼。
这种畅快竟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后辈带给他的。
陶鸿云觉得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答应了关应钧硬要在组里加一个犯罪心理顾问的要求。
怪不得简若沉腰板总那么直,对着港英底气也那么足,这感觉实在是爽!
陶鸿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港督,我要提醒你,如果这些间谍死在香江,mi6还能有多少忠心耿耿的间谍?”
“陶鸿云!”港督嘶声喊道,那口不太标准的粤语几乎破音。
“嗯。”陶鸿云应了一声,“没事我挂了。”
说完,不等对面的人反应,啪一下挂了电话。
他坐在老板椅里面,哼了两句不成调的粤剧,美滋滋地继续看新闻发布会。
关应钧负责公示的内容是为了逼九龙法院公正裁判。
简若沉负责公示的部分,则是为了内地与英格兰谈判做铺垫。
这部分说得越明白,越能煽动人性,就越可以借势勾起香江民众对港英政府的怒火,对间谍行为的抵抗,让唤回科学家这件事变得更加容易。
英格兰不可能一下子完全放弃香江这块肥肉,他们只能暂时妥协。
英国不妥协,世界上其他国家也会逼他们妥协。
简若沉公示完证据,合上文件,一双被光刺得通红的眸子直直看向stn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