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若沉与关应钧在重案组兑付完一顿夜宵, 潦草收工,回家睡觉。
次日上午十点,上完一节课。
简若沉回西九龙做事, 路过玛丽医院时去探望了梁信悦。
他已经醒了, 因身中数枪,并未完全脱离危险,还住在icu里,面颊有些凹陷,显得很瘦削。
看着梁信悦, 简若沉又想到死不松口的莫尔克林。
他在探视窗门口站了一会儿后,转头去看了许拓, 问了一下情况。
医生说陆荣开的那一枪距离近, 强度大, 冲击力撞坏了他的心肺,撞断了许拓的脊柱, 就算醒来也可能导致终身的下肢瘫痪。
许拓虽然活着,但与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而陆荣虽然被气得半死,情况却比许拓好很多。
很快就能出医院, 不会耽误他坐牢。
十点半,简若沉回到西九龙总区警署, 再次提审莫尔克林。
男人外面的西装脱了,只穿了一件没有任何金属配饰, 还有点沾灰发皱的黑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拘留所统一发放的, 带编号的焦黄色马甲。
他眼下青黑,眼睛半闭不闭, 坐在椅子上只能勉强支起脑袋,显然困到了极点。
一点钟喝下去的那杯红茶, 让他到早上七点才勉强睡着。
陷入沉睡的三个小时,他梦见了学生时代曾经参加过的艺术节。
梦到了那个会给他做三明治,温柔叫他起床的母亲。
二十年了。
他好想回家。
简若沉坐到莫尔克林面前,直言不讳:“告诉我你和陆荣的事情。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莫尔克林怔然,面色古怪道:“你不问别的了?”
简若沉似笑非笑道:“问什么?”
他顿了顿,收敛神色,“不要顾左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
莫尔克林整个人昏昏沉沉,下意识道:“我们通过奥利维基思认识,教授为我引荐了陆荣。”
简若沉:“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间?”
“1988年夏天。”莫尔克林含混道。
他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低垂,眼睛似要闭上。
张星宗拍桌暴喝:“给我精神点!”
莫尔克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a组的人在审讯室里时,别的审讯技巧可能不怎么会,但威逼利诱和记忆恢复术练得特别熟练。
简若沉默许张星宗的手段,垂头看了眼手里的文件,忽然觉得1988这个时间点奇怪。
奥利维基思就是1988年到的香江,化名后在渔村旅居,与冯野相识之后于1989年窃取其成果,并杀人分尸。
简若沉等莫尔克林缓过来,继续问:“1988年你们认识?那1989年夏天,奥利维基思杀害天体物理学归国研究人员冯野,窃取其学术成果,这件事有没有你的授意?”
莫尔克林抬手摸了下鼻子,“没有,我不清楚这件事。”
“你说谎。”简若沉低笑一声。
人说谎时会分泌茶酚胺,从而引起鼻腔内部的细胞发生肿胀,轻轻地触碰一下鼻子能够缓解这种感觉。1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简若沉语调平稳,不紧不慢道,“好好说,说完我可以帮你给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打电话。”
莫尔克林心脏跳得厉害。
他分不清是因为听了这话,还是因为昨天睡得太少。
后脖颈,肩膀和腰腹传来一阵酸麻的热意,令人无端心慌至极。
他不敢直视简若沉的眼睛,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能看出自己在说谎,只能在煎熬中缓缓点头,承认道:“奥利维基思杀害冯野不是我授意,但我们默许这件事发生。香江即将被收回,我们不能让华国有太多的人才。”
简若沉冷冷笑了声。
正当莫尔克林以为他要抓住这件事,以此为切入点询问他在香江的任务时。
简若沉话锋一转,问:“你昨天说和陆荣有交易,什么交易?”
莫尔克林困得要命,想着只要不透露自己的任务内容就行,说话几乎不过脑子,靠本能回答道:“我帮他洗钱,他帮我联系香江的官员,我们通过贿赂与游说,收买香江各类各级,各个部门的职员,监听内地与华联办之间的收回香江的计划与准备。”
“我们是想……”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浑身冷汗津津。
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不小心把自己的任务透露出去了。
好困。
简若沉眯着眼看向他,抱臂向后靠在椅背上,回忆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他们这些长在大院里的孩子,睡觉前听的都是院内广为流传的,老一辈光荣事迹。那可比童话故事惊险刺激得多,孩子们都喜欢听。
而他恰恰在粤语区长大,那一片的老一辈,多多少少都参与过香江回归的历史进程。
记得有个阿公,曾给他们讲过香江间谍的事情。
那时候的内地的驻港单位将廉政公署称为准特务机关。
就是因为廉政公署中有一拨人,会与港英政府联系,在内部监控机密通信,对一些政治案件在重要时刻向传媒「爆料」,影响调查方向。2
这些人还会频繁对港内各个领域的人才进行游说,希望他们在英格兰安家落户,从华国国籍转变成英国国籍。
香江回归之前,有十几万人陆续通过英格兰安插在香江的情报组织,拿到了签证,拖家带口移民。
简若沉沉默半晌,回忆历史,随后骤然出声:“你的任务有三个。一,推动港内高端人才移民。二,安插间谍窃听内地驻港办为香江制定的回归计划。三,贿赂官员,蛀空香江。是不是?”他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莫尔克林。
莫尔克林眼睛骤然瞪大,眼白血丝密布,眼球凸起,呼吸急促,鼻孔长大。他全身颤抖,下巴和嘴唇几乎合不拢,只得将双拳死死抵在桌面上,妄图维持冷静。
审讯室外。
大家看到莫尔克林这副表情,就算没学过任何心理学,也知道简若沉一定一语中的!
“太神了,简顾问怎么知道的?”何超勇目瞪口呆。
他今天是来学习的,但过程呢?
没过程怎么学?
“是啊,简顾问是从哪里问出来的?”另一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不还没问吗?难道靠猜?”
靠什么猜?
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却听审讯室里的莫尔克林艰难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事。”简若沉安慰他,“看你的表情,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张星宗忍着笑,在纸上七歪八扭地记下这句。
正当众人以为简若沉会乘胜追击的时候,他却又问回陆荣身上。
莫尔克林警觉至极,呆坐着,为弥补刚才的失态,一股脑将陆荣与自己的所有事都说了,包括陆荣不愿意增加洗钱分成的事情。
妄图用陆荣的信息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莫尔克林口中的情况与许拓交上来的证据时间吻合,足以说明口供的真实性。
透露完与陆荣有关的一切,莫尔克林便不愿再说一个字。
他直愣愣坐在审讯室,任由简若沉说得如何诱人都不再开口。
直到简若沉拿便携座机打通了英格兰驻香江总领事馆的电话。
审讯室的门敞开着。
简若沉抓着那小砖头似的电话阐明来意,等线路接到港督办公室才道:“先生,你不来西九龙领你们忠心耿耿的间谍吗?您要是不来,我就要将其交给警务处了,届时则需要您去警务处交涉。”
这话说得太过强硬直白,让人一时摸不清话语下的暗示与底细。
电话对面的男人道:“什么间谍?”
莫尔克林难以置信,他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理智上知道否认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他情感上不能接受自己会被抛弃。
被效忠20年的祖国抛弃。
哪怕、哪怕暗示一句会来救他也好……
简若沉对莫尔克林笑了笑。
莫尔克林心里升起荒谬的恐慌,本能地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却听简若沉低声道:“别担心,你一定能回国的。”
这种人不能留在香江。
香江的间谍法律不完善,莫尔克林要是被港英抛在香江坐牢,这边不仅得好吃好喝,用单人牢房供着,还要防止他在监狱里拉帮结派搞事。
这样的定时炸弹,自然是要让英格兰主动引渡弄回他们国内。
国是要回的,但怎么回,可不是莫尔克林说了算。
简若沉看了眼电话上的录音灯,确认绿光闪烁后才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安插情报部门的所有目的。他已经全招了。”
莫尔克林惊恐地锤了一下桌面,铁质审讯桌发出“哐”一声巨响。
他嘶声骂道:“我什么时候说了?我没有透露任何事,不曾出卖自己的祖国!不要信他,这个狗杂种在胡说!”
关应钧走进来,抓着莫尔克林的头发,将他摁坐在审讯椅中,并将其手腕扣死在审讯椅中的环扣里,“辱骂警察抗审。”
他声音沉冷,音量恰好能收入电话,“这就是你们英国人的教养。”
简若沉看着,唇角微微一勾。
电话对面的英国人沉默半晌,权衡着这句话的真假,最终还是怀疑占了上风,“简先生,您是康纳特的后人,身上流着一半康纳特的血液,谁都可以冤枉一个无辜的英国人,但您不行。”
“呵。”简若沉冷笑一声,“你们的任务是推动港内高端人才移民。安插间谍窃听内地驻港办为香江制定的回归计划。贿赂官员,蛀空香江。我说得对不对?”
话音落下,莫尔克林头晕目眩,浑身瘫软,他眼前发黑,心脏沉到谷底,再看向简若沉时,只能看到白色的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