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属于诱供, 一般在审讯中是不允许的。
当法官发现审讯人员在审讯中诱供或逼供,证据口供很可能会作废。
但如今,9个受害者的骸骨只找到了两具, 他们需要奥利维基思的口供才能继续破案, 否则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只要能根据口供找到实际证据,那么诱供就可以“不存在”,因为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法官不得不更看重证据。
简若沉盯着奥利维基思红肿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耐心地等着。
奥利维基思看着他的眼睛, 心里冒出一种奇异的期盼。
也不知道他的保释金会是多少,但简若沉继承了大笔遗产, 那是康纳特的钱……
他挂满了脂肪的上眼睑耷拉下来颤动着, 眼球在眼皮的遮掩些快速转动, 盘算着“我可以给你出保释金”这句话的真实度。
简若沉抱臂站在奥利维面前等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回头, 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奥利维基思余光看见,猛地一愣。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想得太久,久到让简若沉没耐心了?
“你能出多少?”奥利维基思谨慎地问。
简若沉想了想, “我去问一问。”
他说着,走出去, 对着外面的警察们笑了笑,“怎么干站着, 估计还得问好久, 拖张椅子来坐着看呀。”
陈近才:……
那多冒昧啊。
“你怎么出来了?”梁信悦就站在审讯室的电闸边上。
关sir要是忍不住一脚把人踹进医院,得有人能及时把电闸拉掉。
梁信悦迷惑地看着简若沉, 一时也摸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你不会真要给他弄保释金吧?”
“怎么可能。”简若沉震惊道, “我的钱就算是大风刮来的,也不会给人渣花一分。”
世界上有两种话不能信。
床上的承诺。
审讯室里的没事,你说。
听一听算了,怎么还信呢?
简若沉怜爱地看了一眼梁信悦,缓步走到饮水机边上冲了一杯蜂蜜水,就着小饼干慢悠悠喝完,又从关应钧的抽屉里抓了一把糖揣在兜里,回去时路过梁信悦,还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我出来喝点水润一润。”
说话太多,费力又干巴。
得见缝插针的补充一下能量。
梁信悦心道又被骗了,嘟着嘴撕开糖果包装纸,然后被酸得一激灵,眼神都清澈许多。
审讯室的门再次合上。
梁信悦定睛往里一看。
简若正抓着手机放回兜里,仿佛刚打完电话回来似的,“我问过了,你的保释金要4亿。”
梁信悦目瞪口呆。
要不是简若沉当着他的面又吃又喝,他真要觉得这人刚刚打过电话了!
这……这能有用吗?
奥利维基思狐疑抬眸。
他觉得不对,简若沉都知道苯甲吗啉是他下的了,还会这么好心?
说不定是警方掌握的证据太少,不得不对他进行诱供!
简若沉将手指藏在兜里捏了捏,心跳有些快。
这种尚且还有几分理智的杀人犯不好对付。
他故作犹豫,“有点太多了,虽然我很想破案,但我不想捞一个杀母仇人。”
“……要不还是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奥利维基思慌了。
怎么就算了呢?
他还什么都没说!
奥利维基思都要被逼疯了。
从进审讯室起,他就没有真正答过话。
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机会。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砸下来,让人猝不及防,心理期待一退再退。
奥利维基思喝了一口冰水,打了个哆嗦,“我……要……”
他觉得屈辱极了,竟一时说不出保释金那三个字。
简若沉意会,立刻逼问:“你和狄秋河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到了这时候,反而不能急。
一急就会暴露重案组没掌握太多信息的事实。
“好好说,说慢一点。”张星宗拿着笔,手边是写满了字的四五页口供记录,“从你第一次见到狄秋河开始说。”
奥利维基思不敢看仍然放在审讯椅上的照片,后仰着脑袋,竟真的想起了狄秋河身前的模样。
他又打了个寒噤,“是在一场学术沙龙里认识的。那时候狄秋河刚刚回国,我也刚当上香江大学的教授。”
“他看到了我发在sci上的文章,主动过来攀谈,然后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关应钧蹙眉。
这么看来,冯野是香江的第一位受害者。
奥利维基思用冯野的论文作为敲门砖,撬开了香江大学天体物理系的大门,然后踩在冯野的尸体上,加害更多的归乡学生。
他抿唇道:“你怎么发现他手上有未发表的论文?”
简若沉微微侧目。
关sir的问话技术好像变好了,换做以前可不会这么层层递进,说不定会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里杀了他。
奥利维基思竟笑了笑:“他想入学香江大学的博士,自然要物色导师,交流一下学术成果。”
“他信任你。”简若沉冷声道,“沙龙结束之后,你们约好在其他地方见面。随后狄秋河取来手稿,给你展示。”
他两手交握,骤然抬高声音:“是不是!”
奥利维基思浑身一颤,面露惊骇。
警察究竟知道多少了?怎么连当时的细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他还能说谎,还能隐瞒吗?
基思害怕。
简若沉也紧张。
毕竟这内容证据名录和口供名录上根本没写,是他根据奥利维基思在审讯室内为数不多的口供现场推测的。
一般人根本不会在前往学术沙龙的时候还带着自己的论文手稿,就算狄秋河不讲究,真的带了,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
这个年代,论文手稿何其珍贵。
当年,狄秋河与奥利维基思初步交流后,必定进一步约了时间,只可惜他不知道是当天还是之后,于是刻意模糊了两人约见的时间。
人在听到与自己往日境遇相同的事情时,大脑会自动补全一部分疏漏内容。
奥利维基思果然没注意到这个漏洞,磕磕巴巴道:“是……晚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两份手稿。”
他说着,又不甘心就这么全部交代了,想说个谎试探一下警方。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弥天大谎能瞒天过海。
真是辨无可辨。
简若沉抬眸扫过去一眼,“不要想着隐瞒。隐瞒,只会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
奥利维基思呆呆看着面前的人。
谈话的节奏全然掌控在简若沉手里。
他左侧坐着蛰伏的关应钧。
右侧是一个眸色犀利,看着似乎有些文弱,拿着笔奋笔疾书的青年。
隔着这个青年,是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审视的一位女警。
奥利维基思看着她,只觉得嘴角火辣辣地发疼,脑子嗡嗡作响。
毕婠婠冷笑一声,“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写了怎么称述你自己的案情?”
她毫不客气,抓住机会就骂:“你不要像碗里的鱼头一样,拨一拨才动一动,自己称述自己怎么杀的人都不会么?还终身教授,怪不得你要剽窃学术成果,原来是连话都不会说。”
张星宗在边上刷刷刷地写。
简若沉看了眼,记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义愤填膺。
他沉默一瞬,提醒:“这句不记。”
张星宗点点头,刷刷划掉后面一句,然后翻页。
奥利维基思脸色发红发胀,几乎升不起什么反抗之心,他道:“我看过两份手稿之后,主动问了香江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狄秋河说马鞍山还不错,他很热情,说可以带我一起去。”
“这正合我意。”
案发地竟是狄秋河亲自带着杀人犯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选定的导师是一个魔鬼,不知道这个人已经杀害了一个天才,竟还把人当成人生的信标。
奥利维基思陷入了回忆里,越说越顺,“我们去了几次,第二次时,我谎称喜欢登山,登山时学术思路会格外清晰,问他是否要跟我一起去。狄秋河答应了。”
“我在天体物理上的造诣不是假的,我们聊了很长时间,我觉得他只不过胜在观测点新颖,我要是比他先想到,写出的论文也不会差。”
简若沉微微蹙眉。
这个陈述话里的我太多了。
一段话,8个我。
这种人独断而专横,不在乎他人感受,自我意识过于强烈,盲目自大。
奥利维基思很可能有注意力缺陷或者自我中心偏见。
他敛着眸子,“所以你就杀了他,把他抛尸在老鼠井?独占了那两篇论文?”
奥利维基思神色莫名,他死死盯着简若沉,竟诡异地笑了一下,“那口井真不错。”
张星宗汗毛直立,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是杀人犯的表情。
他都到这步境地,竟然还想杀了简若沉!
张星宗把笔一拍:“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态度严肃一点!我告诉你,凶器的检测报告已经全部出来了,9位受害者的家人已经将受害者遗物领回!”
关应钧语调冷漠:“奥利维基思,你把狄秋河推下旱井后离去,之后还返回现场看过吗?”
奥利维基思道:“没有。”
他说一句,警察就能往下接一句,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一样,如果是冯野的案子,那还算正常,毕竟冯野尸体的寻找过程几乎是公开的。
但这不是冯野,而是狄秋河。
一小时之后,奥利维基思再也没有了侥幸心理。
说了那么多,那叠厚厚的证据文件竟然才翻过去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