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过, 天就亮得越来越早。
阳光早早照帘子上,洒下无数光和影,秦溪一睁眼就瞧见映在帘子上的人影。
为了筹办婚礼, 秦涛这些天上班前都要去潘来凤家一趟再去上班。
走得早, 窗帘拉开得自然也早。
“三妹, 起了吗?”
帘子上那个身影是秦海,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秦溪含糊不清地回了句:“这就起。”
“小推车做好了,你快来看。”
小推车?
下铺的秦雪最先鲤鱼打挺坐起来, 胡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我要看爸捣鼓了这么些天,究竟做了个什么推车出来?”
姐妹俩推门出去,就见池子边停了辆类似手推车的小车子。
一米多长左右,七八十公分宽,左边有个灶洞,中间一块铁板,右边就是简单的木板。
咋一看, 好像非常寻常没什么特别。
“你来看, 这边放那口铁锅,我在这里建了个洞口,热气通过这里……”
推车的外壳由好几种颜色的木板拼凑而成, 看着处处都透着股子寒酸气。
可内里大有乾坤, 每一处都是秦海画了好些图纸又和李建军讨论出来的。
灶洞里能放一个蜂窝煤灶, 四边都用薄铁片订在木板上, 防止高温起火。
右边中间开了个孔洞,热气通过洞输送到铁片处,上面放食物的话能保温。
左边下是排排储物格, 台面板子可以拉开,往上那么一提, 上半截储物架子就能提到台面上固定。
而且储物架里的台面上也订上了薄铁片,方便打扫。
秦雪惊叹得哇哇大叫。
往保温台底下一拉,竟然还拉出了把凳子来。
“站累了就坐下来歇歇,这里还有靠背。”
咔挞一声,折叠的椅背往上一拉,从小凳子就变成了个靠背椅。
“等冬天爸再改良改良,做个能挡风的推车。”秦海笑眯眯地道。
秦溪看得目瞪口呆,上下左右地摸索着这个小推车。
就算放在前世,这些构思也让人惊叹。
等父母上班离开,秦雪也依依不舍地去了学校,秦溪还在琢磨着小车车。
把黑锅放到灶洞比划,非常完美地贴合在了里面。
车子已经做好,接下来就该准备做包浆豆腐。
接到刘娜,秦溪把孩子交给外公外婆暂时照看,提着菜篮子出门去买菜。
要想做包浆豆腐,那前提是必须得先做豆腐,可做一次豆腐非常麻烦,城里人也没那条件。
菜站的豆腐八分钱一块,一块大概手掌那么大点。
加上制作包浆豆腐的材料,以及烤熟后缩水一半,买成品豆腐相当不划算。
总不能一口就能吞下的零嘴,秦溪要卖五分钱一块,那也太贵了。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做。
黄豆不属于畅销品,秦溪一到菜站就买到了三十斤黄豆,八分一斤。
提着黄豆从菜站出来,她琢磨着要去附近村里老乡家问问看谁家有花椒卖,要当年的新鲜花椒磨粉味道最纯正。
经过厂区供销社,秦溪又跑进去买了点盐卤。
供销社里也有黄豆卖,可只收票不收钱,秦溪只能跑更远的菜站去。
从供销社出来,一股子熟悉的香味从面前飘过,柳雪花娇俏的笑声回荡在耳旁。
秦溪抬头往边上小巷子看去。
柳雪花和一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抱在一起。
男子将人抵在墙壁上,脸埋在她脖颈中贪婪地嗅来嗅去,逗得柳雪花笑得花枝乱颤。
秦溪此刻真讨厌自己的五感太灵敏,要不也不会看到这么辣眼睛的一幕。
而当男人头抬起来后,秦溪更是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往旁一躲。
不想让两人看见自己,那是下意识反应。
女人是柳雪花,而男人竟然是李秀兰的宝贝儿子——吴强盛。
秦溪:“……”
脑中思考两秒钟后,秦溪决定就当没看到。
把袋子往肩膀上一甩,埋头从巷子口冲过,一路不回头地往跑回了家。
李秀兰应该是早早等在家门口,一看到秦溪回来了,忙不迭展示起身上穿的新衣服。
“你看咋样?”
秦溪:“……”
粉色与淡灰色格子的的确良衣服,一看这个颜色就知道是给年轻姑娘穿的。
而且李秀兰肚子大,衣服下摆的扣子根本扣不起来。
秦溪有些一言难尽地笑了笑,问:“婶子刚买的衣服?”
“不是,是你强盛哥买的。”
“哦……是吗?强盛哥可真孝顺,回家还惦记着给婶子买衣服。”秦溪说得相当违心。
“可不是,强盛还藏包里没拿出来,不就是想等过两天生日送我,瞧我儿子眼光多好。”
李秀兰拼命展示着这件明显不是买给她的衣服,眼里无比骄傲。
十分钟前,秦溪可能会觉得吴强盛审美不好。
可现在……这摆明了就是给柳雪花买的衣服吧。
秦溪又违心地夸了几句好看之类的话,拿着黄豆进了自家屋子。
李秀兰还没完。
站院门口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好半天,最终提到吴强盛和人换工作的事。
“我家强盛也不知什么个想法?好好的非要和人换工作,煤炭厂工资可比纺织厂高十几块……”
秦溪一边挑豆子心里一边回。
什么想法……就是想和对象更近一点呗。
腥风血雨啊腥风血雨……
“三妹,你捡黄豆干啥?”
领着孩子们散步回来的张铁柱和柳氏看到秦溪做门口挑拣豆子,好奇问道。
“准备做豆腐。”
两位老人眼前同时一亮,忙走上来帮秦溪一起挑豆子。
其实寿北市人早些年一直有亲戚来了磨豆腐招待的习惯,一碗水豆腐配上自己做的豆瓣酱,那就是道最受欢迎的菜。
只可惜后来吃大锅饭,黄豆都算稀罕物,豆腐就更别想做了。
泡好豆子,崔秀霞非常主动地把自家石磨搬出来借给秦溪磨豆子。
“是我婆婆让拿来的,要不我还不知家里有这东西。”崔秀霞悄悄告诉秦溪。
豆腐好吃,豆难磨。
古时卖豆腐这行被称为最辛苦的行业之一,也不是没道理。
不过现在秦溪家最不缺的就是人。
两位老人都会做豆腐,就是多年没做,手有些生疏。
五斤豆子过滤出豆渣出三十斤豆浆。
倒入锅里烧开煮沸,到了这一步柳氏就不敢再往下操作,交由秦溪来点豆腐。
左手不停搅拌,右手缓缓倒入化成水的卤水。
等锅里的豆腐出现明显凝结,就可以用筲箕按压舀出多余的水,直至豆腐凝成块,舀出。
秦溪的动作很快,装到秦海专门做的豆腐框子里盖好,压上石块。
“你究竟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一直在秦溪家门口看热闹的崔秀霞非常真心地感慨道。
怎么做豆腐这么难的事到了秦溪手里就跟扫地一样简单,麻溜地和做过千百遍一样。
秦溪笑了笑。
第二锅豆浆继续下锅。
前世从红案转学掌勺的第一门课程,学的就是做豆腐。
红烧用豆腐,煮汤用豆腐,还有口感不同的各种豆腐,秦溪做过的豆腐不下万锅。
她仅凭肌肉记忆,就能准确判断出豆腐做得老还是嫩。
三锅豆腐,第一锅最老,口感绵实,第二锅稍微嫩一点。
她想实验两种不用豆腐做出来的包浆豆腐有什么差别,至于第三锅,就是给家里人吃的水豆腐。
比豆花稍微老那么点,能用筷子夹起来,但不至于入口就滑下喉咙。
水豆腐成型,腌制好几个月的红油豆瓣酱剁细,热油一泼。
“你端一碗回去尝尝,石磨我明天再用一天,等我买了新的就还你。”
秦溪把蘸料的剩余调料放到小碗里,再舀了碗豆花递给崔秀霞。
就见她咕咚跟着咽了口口水,怕是根本没听到秦溪刚才说的话、
“你天天用都没事,反正放我家也是用来放杂物。”
崔秀霞忙接过碗,目光就黏在那白花花的水豆腐上,鼻腔里满是蘸料的香气。
“趁热吃。”秦溪又说,倒是没把崔秀霞的话放在心上。
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下来,上班的人都回得差不多,崔秀霞的公公张有财也下班到家。
跨进门一看,桌上摆着两道素菜,儿子和婆娘都在沙发上坐着,儿媳妇没见着。
“快点吃饭,眼看着天都黑了。”
儿子张磊没动,说等媳妇儿还说得过去,可他一向勤俭节约生怕浪费电的婆娘也坐着没动就有些奇怪了。
“我说吃饭!”
“等等秀霞,她马上就回。”
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薛桂芳胡乱应付道。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一向看不惯儿媳的老婆子竟然破天荒要等崔秀霞一起回来吃饭。
她俩啥时关系这么融洽了?
“来了来了,磊子你去舀饭。”
薛桂芬噌地站起来,竟迎出了门。
“妈,是水豆腐,你看这么大一碗呢!”
崔秀霞乐呵呵地把碗递给婆婆,她捧着蘸料碗跟在后头。
婆媳俩非常和谐地有说有笑走进屋子。
“捧的……水豆腐?”
“可不是,秦溪点的卤水豆腐,我可好些年没吃着了。”
薛桂芳有些激动地喷着口水。
国营菜站里的豆腐吃到嘴里一股子石灰水味,张家很少买豆腐来吃。
“秦溪那娃子看着年纪不大,咋啥都会做?”
张有财北方人,祖辈是躲避战乱逃到的寿北市,口音还是带了些浓重的北方鼻音。
所以听起来声音低沉又粗狂,院里孩子们都很怕他的大嗓门。
“这我上哪知道,反正秦溪的手那是真巧,以后谁家娶了她才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