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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096

    什么?

    郦酥衣抬起头。

    春风拂起男人衣角,蓝瞳之人面上虽是带着笑,可那笑意却是分毫不及眼底。初春寒风浸冷,西蟒皇子眼神愈发寒冷凌冽,那目光宛若尖刀,一寸寸,直朝郦酥衣面上横刺而来。

    他的言语,他的视线。

    无一不是在逼迫郦酥衣——要她逼着沈顷大开通阳城城门。

    要她去——通敌叛国!!

    她紧咬牙关,往后倒退半步。

    少女右手紧攥成拳,藏于袖中,瓷白清丽的小脸上,分明写着坚定与决绝。

    她不可能受西蟒皇子蛊惑。

    不可能去逼迫沈顷,弃通阳城于不顾,置城中百姓于水火。

    西蟒大皇子的手腕,郦酥衣略有耳闻。

    他阴险狡诈,心肠歹毒,视百姓生命为草芥。

    她曾听闻过,西蟒皇子攻占他国城池后,草菅人命、大肆屠城之举。

    身为侵略者,身为野心勃勃、毫无人性的侵略者,他根本不顾外族人死活。

    郦酥衣不敢去想——

    倘若真叫对方攻占了通阳城,那些通阳城的百姓,又会如何。

    她对通阳城有着很深的感情。

    长襄夫人、郦酥衣、大娘王氏……她在通阳城接触过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淳朴、善良,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平民百姓。

    西蟒皇子一旦夺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所面临的都只会是一个下场。

    一想到这里,郦酥衣牙关咬得愈紧,浑身几近颤栗。

    令人意外的是,大皇子并未逼迫她。

    对方只轻飘飘睨了她一眼,男人双瞳幽蓝,眼底闪过一道锋利的、势在必得的冷光。

    郦酥衣被人送回了军帐。

    初春多雨,西蟒亦是如此。

    此地虽说黄沙漠漠,可初春到时,仍会带来大雨瓢泼。此地的春雨与京都大不相同,京都初春的雨向来都是细润而温情的,淅淅沥沥,润物无声,轻柔地将一片片绿意唤醒。

    西蟒的春雨却带了几分野蛮。

    还未反应时,这场雨便瓢泼而下。倾盆的雨水将西蟒上下浇得一片灰蒙,亦将人一颗心,浇灌得万分惊悸慌张。

    她坐在帐里。

    宋识音与她并肩,听着帐外摇晃的风雨,温声安慰。

    沈顷带兵退回通阳城。

    准确的说,是沈兰蘅,无能无用的沈兰蘅,带兵退回了通阳城。

    时至如今,郦酥衣仍旧不能接受——沈顷与沈兰蘅,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他们相差那么多,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雨水扑簌,送来通阳城那边的风声。

    春风愈发浸冷,生着寒,落在身前婢女清丽的面庞上。

    闻言,柔莎将下巴抬得愈发高了,她眉飞色舞,洋洋得意道:

    “我们大殿下占据了玄临关,如今关上的旗帜也已经换作我西蟒军旗。下一步我们便要沿着玄临关乘胜追击,一路打到通阳城去,立志歼灭大凛这一批落荒而逃的贼寇。”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知怎的,前夜那大凛统领与我军作战时,明明还好端端的,只一瞬竟像突然换了个人般,疯疯癫癫,竟还说起胡话来了。这也是天佑我西蟒,叫我军得到了玄临关这样一块要塞宝地,取了玄临关,我们大殿下便能更好地率军东上。待到再攻占了通阳城、繁南城……届时,整个大凛便是我西蟒的囊中之物,囊中之物啊!哈哈哈……”

    郦酥衣听着,西蟒皇子是如何将大凛的将士如困兽一般,围堵在那偌大的通阳城中。

    这些天,她无一不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沈顷快醒来,沈顷快醒过来。

    快救救通阳城的百姓,快救一救大凛的子民。

    她做了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噩梦中,是沈兰蘅毫无经验的率兵出征。他虽说啃了些军书,可对抗旁人还好,他哪里又能对抗得了老辣阴险的西蟒皇子?梦的尽头是城破,西蟒的铁骑踏破通阳城城门。城楼上扬起侵略者的旗帜,西蟒军所到之处,处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明明是初春,通阳城的每一处,却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郦酥衣心口钝痛,急速喘息着,自噩梦中惊醒。

    宋识音同样是面色灰败。

    对方却仍然紧攥着她的手,企图安慰她:“衣衣,我们要不去死吧。”

    她当然想去死。

    如若那人是沈顷便好了,郦酥衣不止一次地想,如若沈兰蘅当真能消失,那便好了。

    那便不会有乱子,不会出意外。沈顷仍是那个沈顷,是众人心中百战百胜、无一败绩的常胜将军。

    他会护着西疆,会保着通阳城的百姓,会用手中御赐宝剑,寸土不让地守好大凛的每一寸土地。

    如果只有沈顷,那便好了。

    思及此,郦酥衣忍不住叹息。一瞬之间,她的脑海中又无端浮现出那一张脸。

    那一双凌厉美艳的凤眸,此刻正微微向上挑着,男子目光缱绻,又充斥着几近疯狂的执念。他望向郦酥衣,不过一瞬,眼底的情愫登即变作了占有。他眼眶微红着,俯下身来吻她。

    那双唇滚烫,触感近乎真实。

    郦酥衣去躲,去抵触。

    对方抓住她的手,掐住她的腰。

    他目光垂下,发丝亦垂下。用一颗固执的心,用那不小的力气,去啮咬她的唇。

    男人呼吸灼烫,轻轻喷薄在少女颈项。

    郦酥衣唇上生起痛意。

    她想要挥开他,想要去推开他,可对方力道极大,将她禁锢得更是发紧。对方手指纠缠,仿若一根难以绕开的红线,严严实实地裹住她的手指,将她一整个身子都缠绕得难舍难分。

    她被缠绕了太久太久。

    久到手指发酸,呼吸亦是艰难。

    若是他能消失,若是他能够消失……

    这场梦境不知何时消散,郦酥衣只记得梦的尽头,是对方那道无论如何都躲避不开的视线。

    沈兰蘅凤眸冷彻,眼中似带着失落,那眸光却分明与她说着:

    ——他要与她纠缠,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

    天气一寸寸回暖。

    帐中撤掉了暖炭,初春的风呼啦啦吹刮着,却让人身上感受不到半分暖意。郦酥衣与宋识音试了无数种逃离的方法,就当她以为西蟒皇子会将自己一直困在此地时,对方却忽然掀开帘帐、找到了她。

    与前一次相见时一般,男人瞳眸生蓝,一张脸上,仍带着骄傲恣肆的笑意。

    洋洋得意。

    他面上尽是喜色,似乎再用不了多久,眼前这通阳城……不,这整个大凛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她被几个将卒押着,被迫与宋识音分离。

    眼前落下一道人影,西蟒皇子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

    郦酥衣心中生恶,转头避开,对方不恼,眉眼中轻佻之色不减分毫。

    他用十分蹩脚的中原话喊她:“沈夫人。”

    “不知沈夫人,您与沈将军分离有多少时日了?”

    春色森森,不知不觉,西蟒的日头也渐渐和煦起来。

    郦酥衣并未应答他。

    沈顷被困在通阳城多久,她便与沈顷分离了多久。

    下一刻,男人面上竟露出猫哭耗子的假慈悲之色。

    “沈夫人身怀六甲,却与沈将军分离如此之久,孤着实心有不忍。孤知晓夫人与您夫君鹣鲽情深,孤也意不在拆散有情鸳鸯。不若这般,孤今日便带夫人,去见一见您那朝思暮想的沈郎。”

    不等郦酥衣反应,身前之人一改神色,猛一挥手。

    她双手被禁锢着,已被左右卒子押上了一辆马车!

    “你……你要做甚?!”

    少女心中警觉,“你又要带我去何处?”

    大皇子冷笑一声,不答。郦酥衣只觉自己被塞入了一辆极狭小的马车中,“嘭”地一声响,厚实的车帘沉闷落下来。

    隔绝了她眼前最后一道光。

    紧接着,便是马蹄声踏踏。

    他的任务便是坐在这狭小逼仄的马车之内,看好眼前这大凛女人。

    便就在其放松警惕,欲想打个盹儿之际——

    眼前骤然闪过一道凌冽的寒光。

    那寒光稍有些刺目,立马叫那西贼面色一凛,他眼疾手快,飞速将郦酥衣手上银簪夺下,怒喝道:

    “你这疯女人,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

    自然是先动手,赶在通阳城之前自戕。

    被夺去了簪子,郦酥衣后背靠在摇晃的车壁上,面色略显灰败。

    方才那一遭抢夺,让少女有些失了力。见银簪被人丢出马车外,她再无旁的可出手之物,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那儿,只轻掀起一双眼皮,面带讥讽地看着眼前、此刻这名已警戒到极点的男人。

    生怕她咬舌,那男人想了想,往她口中又塞了块布团。

    她的双手双脚被粗绳绑住,这回算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马车继续朝前疾驰。

    春风扑打着厚实的车帘,未有几分和煦,反叫人愈觉冰冷,通体生寒。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终于缓缓停落。

    外间日头正烈。

    旭日金光,于人头顶刺目的照耀着,通阳城门紧闭,地上铺满了一层辉光。

    城门之外,西蟒人执长矛、佩铁枪,来势汹汹。

    观其模样,两军已然是对峙良久,气氛剑拔弩张。

    看见郦酥衣下马车,大皇子轩辕高护勾唇,得意一笑。

    紧接着,蓝瞳之人扬声,朝那通阳城城门高喊道:

    “沈顷!”

    他的中原话虽说得蹩脚,可那声音高昂。

    “沈顷,你身后有通阳城百姓,自然可以闭门不出。可你要不要看看,现如今,你身前的又是何人?!”

    城楼之上,日光灿灿,一点雪色亦是夺目。

    闻声,郦酥衣下意识抬头,迎着刺眼的阳光,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