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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054

    不少时,郭孝业也跟着来到了练武场。

    沈顷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由他代为掌管西疆军务。西疆驻扎的大多为沈家军,虽说对郭孝业同样言听计从,可论起军心,郭孝义自然是抵不过沈顷分毫。

    他方一踏入练武场,便看见正被将士热情围着的二人。

    郭孝业步子顿了顿。

    却不过转眼,男人已敛去眸间神色。他唇角扯出满是阿谀的笑,迎上前。

    “沈将军,将军夫人。”

    眼看这天色渐晚。

    日影微斜,屋内的暖炭燃尽了,女使规矩地上前,又添了新炭。

    见二人发着呆,沈兰蘅继续道:“如若……你们不喜欢清凤城,想要回江南也可以。只是原本兰府的宅子已被查封,我在江南也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宅子,还需要再筹备上些时日。”

    郦酥衣打断他:“不必麻烦你,听闻清凤城民风淳朴,小食众多,姨娘和姐姐会喜欢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一道温缓的风,却听得安氏蹙起眉头。

    “蕖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与我们一起去清凤城?”

    沈兰蘅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望来。

    二人的目光恰恰迎上。

    他的眼神温缓,似乎带着几分探寻,又似乎带着几分期待。只是那眸底幽深瞑黑,郦酥衣看不太懂其中的情绪。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松,又像是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云。

    沈兰蘅看着她,慢条斯理,游刃有余。

    她想起来二姐的话:沈兰蘅的心思,旁人是猜不得的。

    对方盯得她有些坐不住,安姨娘的目光亦是灼热。郦酥衣咬了咬下唇,轻声道:

    “姨娘,我想随沈兰蘅去北疆。兄长在北疆下落不明,我想跟着沈兰蘅,一起去北疆找兄长。”

    她的养兄,那性子如兰花般清雅的兰旭兰子初。

    提起兰子初,安氏面上又多了几分恍惚之色。即便兰子初并非自己膝下所出,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安氏亲眼见着,兰旭是如何从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那般文采卓然、霁月清风的男子。

    也罢。

    女儿跟着沈兰蘅去北疆,她也是放心的。

    安氏看了郦酥衣一眼,又看了沈兰蘅一眼,心中有了些思量。她叮嘱了几句,兰清荷恰好从定静阁外走进来,方喊了句姨娘,就看见立在屋子里一袭紫衣的沈兰蘅。

    她的话语顿住,小心走到床边。

    “姨娘,这是刚从张大夫那里取的药,放在床头了,您记得喝。”

    郦酥衣:“又取的什么药?”

    二姐偷偷看了看一侧的沈兰蘅,小声:“大夫说姨娘体虚,开了些温补的药,每日一剂,对姨娘的身子好。”

    兰清荷走入屋内后,沈兰蘅也并未多看她一眼。对待兰二,他的态度倒是有几分冷漠。几人坐在床边围着桌子,始终说不到一块儿去,没一会儿,应槐不知在沈兰蘅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起身离去了。

    沈兰蘅离开时,郦酥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背影。

    二姐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终于大了些:“三妹,别看了,人都走了。你呀,莫不真是被他给勾了魂儿。”

    郦酥衣低头,拢了拢耳边的发:“我没有。”

    “没有就好,如今柳玄霜被捉了,我们在驻谷关也都平安无事了。既然这件事都过去了,那不若让他就此翻篇。三妹,你听姐姐一句劝,日后莫再跟沈兰蘅纠缠不清了,他那样的人,有多心狠手辣你也是见过的。如今他装得这般温柔体贴,那日后呢,他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

    “日后待他原形毕露,你若是敢稍微忤逆他的意、将他惹恼了,他有多少种手段对付你。光是那些冷冰冰的刑具,还有他那条又长又吓人的鞭子……三妹,你身子弱,吃不消的。”

    此话听得安氏频频蹙眉,忍不住道:“清菏,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兰清荷不以为然,“话本子里说,像沈兰蘅这般位高权重的男人,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折磨女子的手段也十分残忍,什么抽鞭子、手铐脚链绳索,还有……”

    郦酥衣想起来她手腕上的勒痕。

    忍不住道:“二姐,你莫说了。”

    走出阁楼,沈兰蘅正立在院子里。听见脚步声,男子转过身形。

    “你怎么还在这里,”郦酥衣迟疑道,“你在此处站了多久?”

    有没有听见二姐的话?

    沈兰蘅道:“不久。”

    她放下心。

    忽然,她眸光顿了顿,看见对方微微肿起的唇。他嘴唇微肿,似是曾被人狠狠咬过,方才他一直站在阴影里,让她看不真切。

    如今,他立在阳光下,郦酥衣千真万确,看清了他的嘴唇。

    他是……和谁激吻过吗。

    郦酥衣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失神。

    沈兰蘅方一转过身,就看见少女盯着自己的嘴唇,发着愣。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嘴上有什么东西,伸手摸了摸,忽然,脑海中闪过些零碎的片段。

    还有那虽凶狠,却又细腻的触感。

    陡然一道凉风,郦酥衣自知失礼,尴尬地别开脸。

    见她面色窘迫,沈兰蘅轻声笑了笑,并未说亲吻他的女子是谁。

    反而极为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带她去庭院里看梅花。

    玉梅如雪,暗香隐隐。梅树上的雪已化了,此时反而愈发清冷霜洁。男子就这般站在梅树下,一时间,竟衬得那玉梅都黯然失色。

    见她又发着愣,沈兰蘅伸手,将她发上的花瓣拂去。

    微风徐徐,撩起他的紫衫。

    男子动作轻柔,眸光更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可郦酥衣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想了大半个月,都没想明白。

    这大半个月,沈兰蘅将军饷案查了个七七八八,人也抓了个九九十十。就在他准备复上时,一阵马蹄声骤然穿过。

    只见马背上的人一袭红衣,手里捧着份皇诏,只一眼,便看见庭院里正在审讯犯人的沈兰蘅。

    “圣旨到——”

    那人轻勒了一下缰绳,微扬起光洁白皙的下巴。见沈兰蘅走出院子,这才翻身下马。

    此行只有她一人,想必风尘仆仆,日夜兼程。

    看见她手里的皇诏,沈兰蘅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撩袍而跪。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神色亦是十分平静,似乎等待这一刻已多时。

    男子微垂着睫羽,让人看不太清他眸底的神思。他虽然跪着,却是傲骨灼灼,这让郡主那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片刻,才缓缓打开诏书。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罪臣沈兰蘅,忤逆圣意,抗旨不遵,戴命擅离职守,懈怠职责,有负皇恩,大不敬宗庙社稷。然朕宽厚仁德,念其昔日功勋,免其死罪,赦其戴罪立功,彻查驻谷关军饷……”

    日头灼灼。

    腊梅开得正好,从庭院中飘来一阵幽香。沈兰蘅面色轻缓,垂眼跪得从容。

    他神情淡淡,似是预料到了圣旨上的内容,平静地听着对方将皇诏宣完。光影斑驳,落在男子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末了,他行了一拜,上前将诏书接过。

    “臣,接旨。”

    见他这般,那人气不打一处来。

    “沈兰蘅!”

    烈日之下,少女一身灼衣,张扬贵气得不成样子。那人的母亲清凤城城主夫人,乃当朝太后的义女,有太后娘娘护着,她自然也娇气尊贵。

    然,这“娇气”,只是她模样、身段看起来娇柔可人。

    那人实在是个泼辣性子。

    许是清风城城主是武官出身,那人耳濡目染,也跟着爹爹习武练剑。她的马术、剑术甚至都不输给男儿,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她扬着下巴,睨向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男子。

    “圣上虽说免了你的罪,却未免你的罚。你身为朝廷命臣,罔顾圣上威严,如若不是我进宫,在太后、圣上面前替你求情,你如今怕是已身首异处了。沈兰蘅,你说这恩,你该如何报答本郡主?”

    诚然,当初那人见沈兰蘅公然抗旨,便火急火燎地上马,直奔京都而去。

    进了宫,面见太后,从而一步步在幼帝面前替沈兰蘅求情。

    圣上年幼,心思容易被旁人拿捏,一不留神儿便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去。

    经那人这么一说,幼帝恍然醒悟。

    这才保下了沈兰蘅一命。

    但毕竟,抗旨也不是小事,圣上只免去了他的死罪,并未免了他的罚。思及此,她不免一阵恍惚,给予呕吐。

    “衣衣。”

    “……”

    “酥衣?”

    沈顷微微蹙眉,低下头轻声唤她。

    “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变成这般失魂落魄?

    瞧着她脸颊煞白,男人眼底里不禁浮上一层心疼。

    郦酥衣苍白着脸:“无、无事。兴许是……水土不服。”

    魏恪在外面唤他。

    闻言,沈顷向外应了声,继而又转过头,同她道:

    “我已派人去京中接玉霜与素桃,一会儿我会命人带着军医过来,你若有什么不舒服的,或是有什么需求,都尽管提。”

    少女点点头:“好。”

    掀开军帐时,沈顷仍放心不下,频频回首。

    这一场练武到了黄昏。

    待沈顷喝了药,欲起身去找妻子时,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再回过神时,俨然是第二日清晨。

    桌案之上,昨日那张字条上,又多了一行小字。

    依旧是狗爬似的字迹:

    ——所以……我想,我可不可以以你的身份,去见一见她。#$&……@……(一团黑墨)

    ——我有些话想要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