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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二更)

    偌大的内卧,燃着袅袅暖香。

    香雾阵阵,自八角薰笼中弥散,渐渐地将无边的黑夜填满。秋芷推门而入的时候,房中已是一片昏黑,世子爷并未燃灯,想必已经是歇息下了。

    如此想着,她心中愈发雀跃。

    少女声音细软,像只猫儿,轻轻朝着床那边唤了声:

    “世子爷。”

    “世子爷,您歇下了吗?”

    半晌,没有人回应。

    隔着一层纱帘、一道屏风,她能听见沐浴的流水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终于传来簌簌穿衣声响。只见一道身影,被月光剪着,投落在窗纱与屏风之上。

    那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

    肩宽腰窄,身材匀称。

    只看那剪影,便也能猜想到,他身体有何等结实有力。

    听说,他还是北疆的大将军。

    她脸红了一红,脑海中回响着:“姑娘,你也千万要将这位爷服侍好了。这可是朝廷命官,若是你日后荣华富贵了,莫忘了我们的好。”

    正在出神时,有人踩着木屐自屏风后走出来。

    他只着了件里衣,衣料如水一般柔顺地垂下。男人未束发,湿润的墨发随意披散着,发尾上挂了些晶莹剔透的水珠。

    走过来时,木屐之下踩了些水。他如同从水里升起的月亮,带着清冷的辉光,右手轻轻抬起珠帘。

    只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床边的女子。

    虽是寒冬腊月,她却穿得极少。浑身上下,仅用一块布裹着,夜风习习,送来她身上甜腻的艳香。

    秋芷怯怯抬眸,正巧见对方低垂下眼帘,朝她睨来。

    四目相触的一瞬,少女曼妙的身形忍不住地抖了一抖。

    “来人。”

    “主子。”

    侍从闻声而入,看见屋里的情形时,先是一愣,而后将脸别到另一边。

    沈兰蘅声音平淡:

    “带下去,扔到沈兰蘅房里。”

    郦酥衣是在半个时辰后,被叫去沈府领人的。

    半个时辰前,沈兰蘅派人来挑姑娘,原本是相中了她。却被另一名叫秋芷的丫头抢先一步,自荐枕席。

    对方说她已经许了沈大人,不宜再服侍今夜这位贵客,请求带她前去。

    她伶牙俐齿,只是言语中,隐隐有挤兑郦酥衣之意。

    黑衣男人上下打量了秋芷片刻,转过头与周遭商量了阵,叫秋芷去收拾打扮了。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郦酥衣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沈家的人便要她前去领秋芷。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能披上衣服,撑了把骨伞,冒雪前去。

    路上隐约听见有人议论:

    “方才我听见西厢院叫声凄惨,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是沈大人送去的女子,好似惹恼了贵人,被退回去了。沈大人知道后,命人赏了那女子十鞭子。”

    “啊?为何要抽她鞭子?”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驳了贵人的兴致呗。听说那还是从北疆来的高官儿,可有来头了。……”

    听着这些话,郦酥衣步子微顿。引路的仆从见状,疑惑地转过头。

    “姑娘,走呀。”

    她死死攥着伞柄,木讷地点头,应了一声。

    整整十道鞭子。

    抽在少女单薄的衣衫上。

    “衣服都抽没了,皮也都抽烂了,唉……”

    她步子生钝,满脑子都是“皮开肉绽”那四个字。闭上眼,耳畔依稀有秋芷凄厉的尖叫。

    带路之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她道:“姑娘,大人让奴才将你带至此处,还请姑娘自己进院,去领秋芷姑娘。”

    白雪纷纷,坠落少女肩头。

    郦酥衣眼睫上蒙了一片雪,眼前一片朦胧之色。隐约的,她似乎嗅到了院内的血腥之气。

    前面是一扇房门。

    这是她第一次来沈府,不敢轻举妄动。她撑着伞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膝盖处传来一道刺骨剜心之痛,才终于走上前去。

    站在门前,她莫名心跳得很快。

    屋内还燃着灯,里面的人显然未歇,正坐在桌案前,不知在翻阅着什么。

    一身氅衣,未束发,只看那窗上剪影,便能觉得他气质华贵,仪表不凡。

    郦酥衣虽然没来过沈府,却见过沈兰蘅。

    她皱了皱眉头,感觉屋里那人,好像……不是他。

    正思量着,院子里又传来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郦酥衣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女子被丫鬟扶着,踩着月色缓缓而来。

    她衣着阔气,气质慵懒华贵。一双丹凤眼微微勾着,正目不转睛盯着跪在房门前的少女。

    她是沈兰蘅的正室,孙氏。

    身侧有仆从认出郦酥衣,压下声音,在孙氏面前低语了几句。

    那人的眸光十分锐利,宛若一把锋利的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剜透。

    “这就是勾引三爷的那个狐狸精?”

    她徐徐走上前,低垂下眼,伸手勾了勾郦酥衣的下巴。

    逼迫着少女抬起面颊。

    她生得极美,月光施施然落下,衬得少女一张脸愈发白皙。郦酥衣伏身跪在地上,衣着单薄,体态纤瘦。些许碎发覆在眼睫一侧,被孙氏用手指轻轻拨去。

    完完整整地,露出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听说三爷近日来,为了一名罪奴茶不思饭不想,这模样果真是标致。”

    孙夫人问左右,“三爷是想收她为妾呢,还是收她为婢?”

    下人不敢欺瞒,道:

    “回夫人,如今……尚是婢。”

    “当奴婢的跑到别人屋里算什么话,”女子轻瞥郦酥衣一眼,懒散道,“跟过来领罚罢。”

    她被孙氏带到一处别院。

    院落很偏,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孙夫人命人点了灯,一个眼色使过去,立马有下人会意。

    “三爷收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家的奴婢了。我们沈家收的罪奴,都要在后背处纹上一个‘奴’字。你既然来了,便也要循着沈家的规矩。”

    女子高坐在堂上那一把梨木雕花椅上,理了理下衣的裙摆,眼神轻蔑。

    “来人,先将她的衣裳扒了。”

    房门被人牢牢关上,郦酥衣被人按在地上,膝盖处又重重一磕,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她紧蹙着眉心,手掌撑着地面,抬起一张清丽的脸。

    额上隐隐有细汗,一双软眸乌黑,眼底似有倔强的光。

    左右侍女迟迟不敢上前。

    见状,孙氏怒喝一声:“怎么,都等着我动手么?她不过是一个罪奴罢了,你们当真以为能够仗着有几分姿色,日后欺压到本夫人头上来。瞧你们一个个窝窝囊囊的样子,平日里真是白养着你们了!”

    言罢,女子转过头,朝心腹道:“静影,你去。”

    一名看上去较为干练的婢女取了针,面无表情地上前。

    对方手劲极大,郦酥衣被婢女押着,浑身使不上力气。就在静影欲解开她衣扣的前一瞬,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道寒风涌入,孙氏看着来者,微惊:

    “三爷?!”

    沈兰蘅似乎是从正院匆匆赶过来的,衣肩上沾了几片雪,眸光乌沉,瞟了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眼。

    她衣着单薄,孱弱地跪在地上,让人看得又生起几分怜爱。

    沈兰蘅冷声:“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孙氏不慌不忙:“三爷,妾身在教训奴婢。”

    “奴婢,”男人哼了一声,“谁说她是沈府的奴婢了?”

    身侧落下一阵风,沈兰蘅当着众人的面,朝她伸出手。

    少女跪在地上,唇色因疼痛而发白。还未回过神,对方已解下氅衣,披在她的身上。

    站起来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男人氅衣上熏了暖香,郦酥衣被这缕暖融融的香气包裹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抿了抿唇,无声跟在沈兰蘅身后。对方撑起一把骨伞,遮住了她头顶的簌簌飞雪。

    “怎么穿得这般少。”

    沈兰蘅问她,“不怕受冻么?”

    郦酥衣垂下眼睫,轻声:“多谢大人挂怀。”

    她的声音轻柔细软,宛若潺潺的流水,听得人心头一阵安宁闲适。沈兰蘅至今也不明白,该如何去拿捏眼前这名美人的心思。

    她是罪臣之女,是这里的罪奴。

    却又生了一副极烈的性子。

    先前,他曾经三次想要了她。

    柔弱无骨的美人,却敢以死,向他明志。

    直到她的生母染病,需要昂贵的药材医治。

    这朵长在淤泥地里的衣衣花,终于弯下身形。

    她跟着沈兰蘅,穿过堆满雪的前庭,来到正院。迈过门槛时,对方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腿。

    语气中,似有关切之意。

    “跪了这么久,膝盖怎么样了?”

    郦酥衣站在原地,低敛着双目,没有出声。

    “你把这个丫头带回去,让她好生养着伤,她在这里也吃了不少苦。”

    话音刚落,秋芷浑身是血,被人架了过来。

    她身上伤口还未愈合,血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滴,蜿蜒在银白的雪地上,好生渗人。

    郦酥衣瞳仁颤了颤,指甲刺入掌心,强迫自己安稳下心神。

    沈兰蘅看着秋芷,叹息一声,可这话语分明朝她问的:

    “知道错了么?”

    她嗅到一阵愈发浓烈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男人叫人取来两张卖身契,呈在她面前。

    一张是为妾,一张是为婢。

    “你自己选,本官不强迫你。”

    她的手被人死死抓住,往秋芷带血的伤口上狠狠一摁,大拇指上染了鲜红之色,须臾,拓印在那张卖身契上。

    “这一回,可是心甘情愿?”

    少女眉睫轻轻颤抖:

    “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