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重渊与殷知晦到了承庆殿, 圣上?已经传了膳食。他们?到了之后,陈大伴再去御膳房叫了两份膳。
圣上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夹着面前食案上?的萝卜, 问道:“去找文?氏了?”
齐重渊嘴角抽了下, 琢磨着可是要辩解,殷知晦已经答道:“是, 王爷担心文?氏不懂规矩, 冲撞了圣上与娘娘, 便去问了几句。”
圣上?唔了声,头也?不抬道:“此次灾情严重,京城与京畿一带, 百姓的伤亡,户部可核计了出来具体人数?”
最终的伤亡,须得经由京畿各地的官员禀报到户部。人口数涉及到官员的政绩考评, 经过了江南道一事,殷知晦深刻认识到了基础数额的重要。
户部的事情,齐重渊平时全部交由了殷知晦,他这时倒聪明,只管低头用饭, 一言不发?。
殷知晦思索了下,道:“回?圣上?,如今还没有具体的数,臣不敢瞒圣上?, 只怕下面报上?来的伤亡,也?多有出?入。”
圣上?拿着筷子的手停顿在半空, 脸色微沉了下去。
身为大齐的帝王,圣上?心底清楚, 他的江山究竟有多少亩田,多少百姓。户部的数额,并不准确。
首先是丈量田亩就有出?入,为了躲避人丁税,粮食税,阖家连着田产,都投靠在士绅大族门下。
“此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有误,你去同沈相,段尚书他们?商议。究竟损失几何,我要看到如实的状况!”
殷知晦对着圣上?的怒意,只能苦着脸道遵旨。圣上?掀起眼皮看向?齐重渊,道:“老二,你多看着些,学着些。别只顾着将差使交待下去,自己却?一窍不通。”
齐重渊见?圣上?动了怒,哪敢辩驳,忙怏怏应下。
圣上?眉头微皱,道:“用完饭后,你们?一道去庆兴宫。老二,尤其是你,少惹你阿娘生气。阿愚你也?是,这般大的年纪还不成亲,你的亲事,都快成了你姑母的心病,男儿成家立业,你要拖到何时去?”
齐重渊本来苦着脸,见?殷知晦也?被责备,脸色顿时缓和了,朝着他幸灾乐祸挤眉弄眼。
殷知晦只当没有看到,埋头用饭。饭毕,圣上?要午歇,两人起身告退,前去了庆兴宫。
殷贵妃略微用了些汤水,上?了年纪后觉少,靠在软塌上?打了个盹遍醒了,她?懒得动,便继续闭目养神。
齐重渊与殷知晦到了暖阁,殷贵妃坐起身,道:“用完饭了?”
殷知晦说是,仔细打量着殷贵妃的脸色,关切地道:“姑母可有召太医诊过脉,太医如何说?”
殷贵妃温声道:“不过是些老毛病,无妨。”
齐重渊一屁股在锦凳上?坐下,对上?茶的罗嬷嬷摆手,“我不要茶。”
罗嬷嬷便端了茶奉给殷贵妃与殷知晦,齐重渊见?状,又道:“算了,也?给我一盏。”
罗嬷嬷退到了门边,又上?前给齐重渊上?了茶。殷贵妃揉着额头,先让罗嬷嬷退了下去,对齐重渊道:“老二,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变成老大那样,真是烦人得很。”
齐重渊立刻不高?兴了,想着先前圣上?的话,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只黑着脸不做声。
殷贵妃这次没有客气,道:“一盏茶的事情虽小,由小见?大,细沙汇集成河,如此浅显的道理,无需我再多说。”
齐重渊忍不住了,梗着脖子道:“阿娘,既然道理如此浅显,你又何苦一说再说,竟将我当成三岁稚童,须得手把手教导了。”
殷知晦见?殷贵妃脸色由白转青,母子俩又要争执起来,赶紧道:“姑母,圣上?先前吩咐了差使下来,这次灾情后续还有一堆事情,我与王爷又得忙了。”
殷贵妃的注意力,果真被转开了,哦了声,道:“灾情后续,应当就是核计损失。可是让户部算朝廷赈济了多少钱粮,国库常平仓还余下几何?”
殷知晦摇头,道:“圣上?此次要百姓伤亡的真实数额。”
殷贵妃愣了下,将文?素素见?圣上?的情形说了,“圣上?应当听了进去。”
齐重渊懊恼道:“文?氏真是,我就说她?不懂规矩,这些话,岂轮得到她?一个妇道人家来说。唉,我得去乌衣巷,好生教教她?。”
殷知晦垂下眼眸没有做声,殷贵妃未曾理会齐重渊,道:“阿愚,此次的差使,你可不好办。底下的官员为了政绩,有心隐瞒,难呐!”
齐重渊道:“要是那般容易就好了,这次不像是上?次到江南道,桑麻是死物,长在那里。人是活物,随便编个出?去逃荒的借口,甚至压根不曾立户帖,谁能核计得出?来?”
殷贵妃看了眼齐重渊,道:“总算能动下脑子思索了。”
齐重渊又来了气,呛道:“阿娘天底下最最聪明,别人都比不过你。真是可笑?!”
殷知晦在旁边看得叹息了声,母子俩不知什么时候起,都不肯好生说话,一言不合就会急赤白脸。
殷贵妃冷笑?了两声,对殷知晦道:“你心中?可有了打算?”
殷知晦道:“我一时也?未曾想到。”
殷贵妃沉吟了下,道:“不若去问问文?氏。先前圣上?见?了文?氏,最后虽未说什么,圣上?的想法,你我也?琢磨不透。不过,圣上?见?她?,绝非一时兴起。”
齐重渊哼了声,眉毛扬起,“我还以为阿娘能有法子呢。”
殷贵妃神色一沉,怒瞪了过去。殷知晦赶紧打圆场,道:“姑母,我也?是这般想。不过,我等下要同王爷前去政事堂,且先听听沈相他们?的想法。”
齐重渊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道:“走吧走吧,唉,一天天真没个得闲的时候。”
殷知晦跟着起了身,向?殷贵妃见?礼告退,这时齐重渊停下了脚步,道:“我打算将府里的铺子交到文?氏手上?,由着她?去打理。”
殷贵妃沉吟了下,道:“这件事你先别着急忙慌,得与薛氏先通通气。”
齐重渊见?殷贵妃没反对的意思,便没再与她?争吵,道:“那阿娘早些与薛氏去说。”
殷知晦想了下,委婉道:“姑母,王爷,这件事既然与文?娘子有关,我以为,也?要与文?娘子通个气。”
齐重渊眼霎时睁大了,难以置信道:“这是天大的好事,让文?氏接手铺子,给她?掌管铺子的权势,难道她?还会不愿意?”
殷知晦没了说话的心情,只看向?殷贵妃。
殷贵妃眉头紧拧,旋即又放开了,温和地道:“阿愚,尊,也?要有个度。太过,便是纵容了其气焰。”
殷知晦虽不同意,却?没再说什么。
殷贵妃行事谨慎,待人客气。若是与圣上?的态度无关,便是要在文?素素与周王妃之间寻求一个平衡。
*
文?素素出?宫回?到乌衣巷,许梨花伺候她?脱下大氅,长长舒了口气,道:“老大,皇宫真是气派。小的现在才回?过神,哎哟,真是紧张。”
“嗯。”文?素素随便答了声,净了手脸,问道:“贵子今天可是该旬休回?来了?”
许梨花算了下时辰,高?兴地道:“瘦猴子昨夜还在还说,他去看过了贵子,说是今天傍晚就会回?来。”
文?素素道:“你去备些贵子喜欢吃的吃食。”
许梨花忙急急奔去了灶房,很快,她?就领着孙福走了进来。
文?素素看向?孙福,问道:“可是又有人前来周围打探了?”
孙福道是,“前后来了好几拨人。有人借口问路,小的前去询问,他们?还想往宅子里挤。此刻门外有好几个闲汉,一看就不是好人。先前娘子进宫后不久,他们?就来晃悠过,先前又来了。”
文?素素沉默了下,低声吩咐了一通。
孙福认真听着,很快出?去忙碌。许梨花又怒又怕,道:“老大,我们?人手少,要是真被他们?闯进来,伤到了老大该如何是好。瘦猴子真是,怎地还没回?来。老大,不如小的去卫国公府找问川他们?过来,多几个帮手,他们?也?会忌惮些。”
文?素素重新披上?风帽,朝屋外走去:“问川他们?也?不能经常在这里守着,普通寻常的人,顶多是好奇。真正敢使坏的,问川他们?也?挡不住。”
既然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她?进宫之事瞒不住,那她?就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许梨花紧紧跟在文?素素身后,惊惶地道:“老大,那该如何办?”
文?素素淡淡地道:“打,打得对方痛了,不敢再轻易来。”
与平常无异,不高?不低的声音,许梨花头皮都发?麻,好似回?到了以前在茂苑村里的那夜。
煞神回?来了!不,应当是她?从?头到尾都是煞神,只已经温和太久,京城人没见?识过,都将她?当做柔弱可欺的乡下妇人!
孙福在门房,理着手上?的粗麻绳,麻绳旁边,放着雪亮的柴刀,斧头。
“娘子来了。”孙福见?到文?素素前来,忙放下了手上?的绳索,上?前见?礼。
文?素素进屋,同孙福说了几句,他虽然紧张,见?文?素素始终镇定,倒也?稳住了,连连应了下来。
许梨花则出?去,叫来厨娘仆妇,文?素素交待了一通:“别乱跑,慌张。遇到了他们?,别搭话,只管走开就是。要是乱说话,乱搭讪,出?了事休怪我不客气!”
厨娘仆妇在文?素素这里做事,多少知道些她?的性情。平时的她?极为好伺候,只不知为何,她?们?从?不敢造次。
几人头都不敢抬,规规矩矩应了下来,文?素素让她?们?下去,她?则朝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