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野算是整个兖州难得的安乐之地。
此地向北是大片的湖泊,向南是吕布主力驻扎的山阳郡东缗县。
这里的水利发达,受灾较轻,而且驻扎在这里的薛兰又是本地人,家族产业极其庞大,远不是许汜这种外来户可以相提并论,族中私兵之外,山阳的恶霸、匪盗都得仰仗薛兰鼻息。
许汜为了求田问舍臭不要脸厚着脸皮去买地。
薛兰就不一样,整个巨野和周边都是这位大名士的祖产,一出生他就拥有这一切,每日闲谈论道,各种见不得光之事自有他人操持。
所以薛兰收到书信,说曹操麾下的督邮徐庶已经上了梁山组织军旅,随时准备进攻巨野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任何慌张,甚至没有耽搁他赏雪的兴致。
看着片片小雪落下,这位六旬高龄的文士伸出手长的手轻轻捻着雪花,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何方蟊贼,还敢来此送死。
曹操许是中了贼人的诡计,到底是宦官之子,蠢不可及啊。”
说着,他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拍手叫仆役送饭。
他身边立着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正是李整的族叔李封。
李封与薛兰的关系不错,但地位自然不能与“八俊”之一的薛兰相提并论,他闻言陪笑道:
“薛公不可大意,这徐庶颇有本事,之前率众攻乘氏,杀得许汜满门皆死,足见其麾下兵将之能。
我军虽多,可疏于操练,还得让吕布……”
“行了行了。”薛兰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摆摆手,
“此事我还不懂?哼,可恶的蟊贼,也罢,叫,叫吕布派一彪兵马,不得有误。”
李封点头哈腰地道:
“薛公高明,我自令吕布派人来援。”
吕布虽然是兖州群豪拥立的兖州牧,可这些名士豪族对他的态度宛如在呼唤兖州狗一样。
不过就是一个并州来的臭要饭的,还不是得仰仗我等鼻息?
说到此处,李封倒是皱起眉头道:
“还有一件事——吕布手下那些并州军汉素来目无法纪,若是让他们来了巨野,只怕又要生事。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些军汉久了一定为祸,还请薛公早作打算。”
真麻烦啊!
薛兰觉得自己六十岁的人了还得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劳神,实在是手下人太无能。
不过李封说的也有道理——
吕布那些手下说穿了不就是以前董卓的麾下,人均酒蒙子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军纪十分败坏,抢劫、盗墓都信手拈来。
薛兰是山阳郡本地人,周围都是他家的产业,要是被这些人破坏了一点他得心疼地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哼,量他们也不敢!”
“不是敢不敢,是坏了薛公的威名。”李封无奈地叹道,“吕奉先脾气暴躁,麾下众将也都是如此。
若是薛公申饬,此人只怕又要生乱为祸乡里,他们抢完了,百姓无知,又要说是薛公引来这些人为乡里生出祸端。”
薛兰想想也是。
吕布这个人是知名的脾气暴躁加有勇无谋,一点小事不满,再有人挑拨一下又要生事。
他手下的侯成、魏续、魏越、宋宪等人各个不是东西,万一将来出了什么偏差,他们要是闹起来了薛兰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张邈在书信上说徐庶极其诡诈,万一挑拨吕布军为乱可麻烦了。
“那你说怎么办?”薛兰问李封。
李封低声道:
“我倒是有几个主意——薛公以为那徐元直本事如何?”
“勉强算有些武力,算有几分本事吧。”
“这便是了!此人不过一外乡人,来此间投军,曹操也没有给他多少兵马,虽然是个督邮,却只让其占据梁山,自己招募兵员寻找粮草。
实不相瞒,此人已经派人求我收纳,不如我等招募其为部曲,然后……”
“不成不成!”薛兰听说徐庶找上李封也不见怪,来这边做贼不攀附几个豪族才是有鬼,
“我虽与许汜不睦,可这些人之前毕竟是劫掠乘氏杀了许汜的人,若是招来,我如何与张孟卓交代?
而且这等人我等招致麾下,难道他们就不劫掠?到时候还要费劲征剿,不成不成。”
李封笑嘻嘻地道:
“薛公听我说完啊,咱们只说将其招至麾下,没说之后又如何。
咱们招他过来,再请吕布遣一军相助,到时候……”
李封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薛兰立刻会意,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不错不错,君子斗智不斗力,叔赐如此谋划,吾心甚慰,就依叔赐之言!”
薛兰和李封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买卖。
之前李整的父亲李乾也是被他们以商谈的名义骗到了巨野,威胁让他投降吕布,李乾宁死不屈,被二人杀害。
这次故技重施,两人都是轻车熟路。
薛兰挥毫亲手写下了一封书信,大意就是说他听说了徐庶的勇武,也早就知道徐庶在曹军中的尴尬,之前因为曹操威胁做出了一些坏事。
现在不要紧了,只要你肯迷途知返,我就能收留你,不只是收留你,还收留你的部众,让你投入大汉朝廷的怀抱,在大汉奋威将军、温侯、兖州牧吕布麾下做个正经的官兵,也能聆听“八俊”之一薛兰的教诲——
这对一个寒门出身又漂泊无依的人是莫大的诱惑,能做朝廷正牌将军吕布的羽翼、能做名士薛兰的部曲,这还用得着想?
孙坚这般本事还不是特意巴结袁术,想给袁术当部曲,徐庶这种没见识的寒门子弟听说有给“八俊”当部曲的机会,这不得二话不说赶紧跪谢?
李封笑嘻嘻地道:
“薛公放心,我这就去寻徐庶,定叫心甘情愿来为薛公效力。”
薛兰也呵呵笑道:
“正好,我再让吕布发兵,等来了之后就说帮二人引荐一番,再令人杀之。
这也不用让吕布麾下的并州蛮在此久居。”
两人相视一笑,都对自己的打算非常满意。
·
当夜无月无星,风冷的厉害。
李封如约来到了水泊边,而一身蓑衣,做渔夫打扮的徐庶早就在寒风中等在那。
徐庶身边的部曲不少,李封扫了一眼,足有两三百人,在黑夜中各个警惕,腰间都悬着刀剑,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但李封并不害怕。
毕竟是本地豪族,这种贼人见的实在是太多了,之前徐庶说来投奔他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感觉奇怪,他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周围贼人的投效,自有应对之法。
更何况他自己也带了三百人,都是李家精挑细选的精兵,真打起来谁怕谁?
“徐庶啊。”李封不客气地笑了笑,冲徐庶招招手。
徐庶缓步来到李封身边,下拜行礼,口称“治中”,李封笑吟吟地道:
“喏,你求的书信给你带来了,你运气不错,薛公愿意收你做个曲长,再把你引荐给温侯手下大将认识认识,让你开开眼。”
他看着徐庶谦卑的模样,故意把书信丢在地上,半开玩笑地道,“喏,以后怎么谢我啊。”
徐庶拜在地上,让李封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去捡被冷风渐渐吹远的那封书信,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表情有点骇人。
李封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他周围的卫士已经缓缓围上来,小心戒备地看着徐庶的一举一动。
“徐庶,你做什么?”李封看着徐庶,寒声道。
徐庶依旧拜在地上,微笑道:
“李治中辛苦了!”
他说着,周围的士兵全都缓缓围了过来,李整清楚地看到这些人的手中居然都拿着钢刀,全身杀气腾腾。
“你,你做什么?”他脑中轰的一声,完全不知道徐庶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们要摆鸿门宴?
不可能啊,只有我与薛公两人谋划,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出去?
如果不是,为何之前他要这么客气的求我,然后一转头又要……
徐庶笑呵呵地看着李封,表情颇为玩味:
“看来李治中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那我心中还稍微好受点了。
实不相瞒,我等下山,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取李治中的性命,之前我还担心李治中对我等太好,下不去手。
没想到李治中居然还存了这般心思,那我只好放心大胆地杀了!”
徐庶依旧跪坐在地,可他的威胁让李封脑中不住地示警,他连连后退,卫士纷纷围上来护卫,这才让他稍稍感到一丝安全感。
“杀我?杀我?”李封寒声道,“你失心疯了?就你这点人还敢杀我?杀了我你能如何?能打下巨野?
我告诉你,吕布已经派精兵前来,你休想杀我,嘿,便是杀了我,难道你能把全城都挑了?难道你能打的过吕布麾下的精兵?”
徐庶咧嘴一笑,露出几分抱歉之色:
“我徐庶从不是自大之人,我知道这些人我都打不过。
但我还是要杀李治中,而且我保证,杀了李治中,足下家人定会好生谢我。
请李治中赴死,徐庶谢过了!”
说着,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徐庶居然顺势给李封叩首,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眸子中闪过一丝森凉的厉色。
“上,送李治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