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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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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窗扉缝隙眼瞧着黎诺出了门,陆离转身钻进杨春秀房间,站在立式大衣柜自带的穿衣镜前左一圈右一圈的转。

    上中学后她就没再穿过裙子,盛装在容量瓶里的青春期所有情绪和思想都促狭的堆挤着,显得矫情却又时时刻刻快要盈满自溢。

    她不远不近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满意,有不满。

    她终究是自由生长的野花,不说生长之地丰肥土沃,但到底旭阳高照,雨露青睐。她不觉得自己比不过那些温室娇花,不然霍替不会给她机会,允她南柯一梦的机会。

    只是她……还是怕。

    她隐隐感知,今夜,霍替带给她的,不止禁忌。

    朗河镇过了晚上九点就像入了深夜,夜灯都笼在自家门内,巷道间青石板上泛起的清冷微光只是屋檐间漏下的疏疏月光。

    茶马古道在朗河那头,过桥的时候,陆离往水下看了一眼,总觉得这清河荡起的波,是墨。

    远远的,那顶亮着光的帐篷递送进了眼底。

    陆离伸手卷了一下长发发梢,靠得越近,心越若擂鼓。

    帐篷外没见着人,有风旋着奇异的叫声扑面而来,陆离脚步顿在五米外,怎么也挪动不了半分。

    下一秒,队伍里的另一个男孩突然被人从帐篷内踢了一脚,踉跄掀帘的一刹,陆离看见霍替含着烟侧眸冲她一笑。

    男孩踉跄了两下并没有扑地,往外走了两步找到地上的背包,他摸出烟抽了半根才看到了杂草丛里隐着的陆离。

    扔掉了还剩大半截的烟蒂,男孩咧着嘴向她走近。

    “来玩儿?”

    几米的距离足够陆离获得反应时间转身逃跑,可她的脑子,她的心,她的感知通通沉到了底,坠得她四肢僵直,反应丧失。

    那个男孩浑身赤裸。

    霍替……像匹正在驰骋的马……

    她将永远忘不了这一幕,忘不了霍替那个只上扬一边嘴角的笑。

    这不是禁忌。

    是酷刑。

    男孩拽着陆离往帐篷走的时候,陆离甚至已经将惊慌遗忘,没有挣扎,没有尖叫,她死死盯着帐篷透出的光影里,那匹驰骋的马。

    陆离是个被“邀请”的观众,她的鼻尖距帐篷外壁不过一肘,人影堆叠在与她相对的帐篷内壁时,她连伸到她眼前的手掌掌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人影像是亮白背景板里泼上的墨,陆离看得浑身冰凉,只觉得这墨如朗河荡涤的波,一浪高过一浪的要将她湮灭。

    眨也忘了眨的双眸终于酸涩的进了沙,帘子掀高,霍替衣冠楚楚,上下扫了一眼她后,面上忍不住浮上的轻蔑和趣味是最后灭顶的一坯轻沙。

    “哟,还真来了。怎么样?小朋友你,长见识了吗?”

    陆离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终于想起来要逃,霍替却手一伸拽住了她的一头长发。

    “又跑?”霍替没怎么使力就将她惯倒在地,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有些嫌恶的在一个女孩身上揩了揩手掌。

    霍替吹了一声口哨,几人散开刚好将帐篷照亮的区域围住。

    他手撑着膝盖俯下身居高盯着她:“小朋友,跑吧,被抓到了,可就要跟我们,一起玩儿喽。”

    陆离浑身终于难以自制的轻颤起来,她看着这个一直都泛着光的意气少年,胃里突然一阵翻搅,她一弯腰,呕吐物便泄了一地。

    “霍……”

    人,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他们是朗河的座上宾,陆衍之和那几百学生用艳羡和希望将他们捧高,陆离没什么特殊,她也处在仰望的视角看他们,只一样不同,那就是她主动的仰着头试图向他们走近过。

    或者说向霍替走近过。

    她清楚的知道那是她的妄想,可霍替抛给她了糖,她没想太多,受宠若惊的接了,尝到的却是羞辱的腥膻。

    满身污秽物的她终于没有了被逗弄的理由,霍替紧皱着眉侧身,陆离挣扎着爬起身,一口气冲下斜坡上了桥。

    那一刻,她已经伏在桥栏上粗喘着脱了力。

    她一直有异于同龄人的成熟,她从很小便清楚的知道她不是被拘于方寸之地的家雀,蜷缩囹圄的井蛙,总有一天她得淌过朗河翻山越岭的离开。

    可思想成熟代表她更早的臣服于现实,与那群人的相遇从一开始她便清晰的看清两个世界的边界,她无意也无力涂抹边界,只是当较同龄人更强烈的情感欲望作祟欲燃的时候,她放纵自己试图不露痕迹的试探过边线。

    谁承想却直接被霍替抓了个正着。

    抓便抓了,可她也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她不明白,不明白那个满足她一切幻想的少年为什么非得将她的梦,涂抹得满是污色。

    明明他都要离开了。

    明明两人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他还是毫无保留的,将他的恶劣,泼墨一般脏了陆离的回忆。

    还是没忍住啊,陆离回望了一眼,那个站在坡顶背光而立的挺拔少年,终究成了陆离的梦魇。

    回家的路程莫名有些远,陆离跌跌撞撞,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渴望过家的庇护,可她走了好久,迎接她的却是冲破暗夜的火光。

    她的家……

    二层木楼烧起来火舌就好像有了撒欢的地方,无休无止的欢呼着直冲天际,好似即使朗河的水被汲干也阻不了它丝毫的兴致。

    人如此,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也如此,都他妈恶劣,都他妈散德行,都他妈,绝情。

    陆离的身子很沉,她的意识却轻得渐渐离体而去,杂乱的脚步声,憧憧的人影,杨春秀凄惨的哀嚎……钩子似的啊,扎进她的皮肉,钩住她的心脏,生生扯出了她的胸膛。

    她能做什么……

    明黄的火光叫嚣着蚕食她紧绷一线的神经,她被灼得人全身发痛的烈焰逼得一步步后退。

    陆衍之终于从学校赶来,他在人群中慌乱的奔走,他一把攥住了陆离的手肘,声线颤抖:“弟、弟弟呢?”

    啪。

    那根摇摇欲坠的神经终究断了,还在陆离脑中炸出久久、久久的空白。

    弟弟。

    陆恒……

    杨春秀叫喊着也要来撕扯陆离,陆衍之挡了一把胡乱将他的女儿、妻子交给了旁观的人,然后不顾阻拦,头也不回的冲了进去。

    “爸……爸,爸爸!”

    我、我去,该我去啊,逆向而行的本该是我啊,如果我在……该从火里出来的人,是我啊。

    陆离踉跄着朝后跌去,后背却被身后人用胳膊挡了一下,陆离被那股毫不留情的阻拦对冲着扑向地面。

    “黎诺!”

    霍替没给她一个眼神,只在穿梭的人群中眉眼急切的找着一个人。

    “霍哥哥,我在这儿!”

    那眉眼舒展开,视线这才轻飘飘的落在了陆离面上。

    “没用的。”霍替突然对她说。

    这梦魇般的声线像尖刺一般扎着陆离,她的剧烈挣扎一瞬间被这淬毒的刺钉在了原地。

    她明明逃了的呀,为什么,为什么就是逃不掉。

    她抬起脸,仰脸看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像是灌入了岩浆般有了颜色,可岩浆明明是能将人熔得渣都不剩的啊,陆离却只看到了冰凉。

    事不关己的冰凉。

    “你去了也没用。”

    霍替站在她身前不远,神色淡得像是被刻意漂白过。

    他直视着陆离,说出口的话一字比一字清晰。

    是忠告,还是又是他的趣味?

    ……趣味。

    陆离突然发了疯似的起身冲向他,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如果她今晚、如果她没有出门,她的境地是不是就不会落的那么不尽人意?

    就算,就算是死,那也是天命难违,无怨无悔。

    可如今,她是那个人祸啊,如果陆恒回不来……

    怕,恨,痛,悔……

    陆离好像快要被绞烂了,泄口只有这么唯一的一个。齿尖很快浸了血,霍替箍着她的两颊一用力便把发疯的陆离扫到了地上。

    “我……”

    霍替的拳头下意识攥了起来,却在对上陆离猩红得可怖的眼时,骤然松了劲儿。

    可他牙口没松,他满是恶意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是这场火里淬出的利刃,刀刀剐在了陆离身上。

    “你去了,也没用。”

    没用……

    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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