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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7.第716章 一朝悟道见真我(二合一)

    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蛰龙山上,这个充满了悖论与玄学思潮的问题,被一清真人吐出口来,便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罗网从天而降。

    这张网,网中的又不仅仅只是七玄真人这一个。

    它网中的还有在场的、所有的、正在躁动跳跃的……人心。

    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正如,我要怎么证明我是我?

    这种问题,说实话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也很难有确切的解答。

    七玄真人本可以不回答,但如果当真不答,这一局……便是他输了!

    真仙之间的战斗,看似只是你问我答的言语机锋,其实这却是一场能够决定双方战斗风向的无形较量。

    更甚至,七玄真人要较量的又不仅仅是一清真人一个,而是在场所有人!

    他要蛊惑的,也从来不只是一清真人这一个,而是天下人心。

    他的衣摆在风中鼓动,高冠两侧垂下的两条玉带便仿佛是飞虫的触角,在向虚空中延伸,索取冥冥中无人能看见的某些道理。

    高坐之上,宋辞晚没有停止对七玄真人的观察。

    她发现七玄真人不仅仅是在吸取对面一清真人的人欲,在场其余天仙宗师、亦或是真仙武圣……总之是所有人的人欲,若有波动,也同样会在无形间向着七玄真人飘去。

    七玄真人的身上就好像是自带一个深渊漩涡,他对人欲的吸取,甚至与天地秤对人欲的吸取有几分奇异相似!

    关于天地秤的来历,宋辞晚其实不是没有做过猜想。

    尤其是数度在时光长河中看到过去的自己,又曾经模糊了解过上个纪元那一场巨大灾变的某些节点以后,关于天地秤,宋辞晚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最初觉醒宿慧,踏上修炼之途时,还曾经天真的以为,这件神器是在冥冥中穿梭了时空,与自己偶遇——

    然而事实是,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偶遇?

    如果真有偶遇,那也一定是曾经有人千辛万苦做下安排,这才有了这一世恰如金风玉露般的这场偶遇。

    今世她所获得的“果”,应当恰是因为前世她曾种下的“因”。

    而今生这一场“得到”,又必将开启遥远未来,不知多少个纪元以后的“果”。

    因果是一场循环,人心亦有相似之处。

    宋辞晚此刻揣度的则是,七玄真人这个服用了虫丹的人虫,竟然与天地秤相类同,拥有吸取“人欲”的能力!

    这会是巧合吗?

    从私心里来说,宋辞晚当然希望这只是巧合。但是从理智判断,宋辞晚又不信这是巧合!

    虫族、古神虫族……何谓古神?

    想来若无神异,自然无从担当“古神”二字。

    只是不知这“古神”,究竟能够“神”到什么程度。

    宋辞晚一边思索,一边无声无息地放出了天地秤。

    首先可以明确的一点是,七玄真人虽为真仙化虫,如今实力异变,很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但他仍然感应不到天地秤的存在。

    其次,七玄真人虽然可以在无形间吸取四周人欲,但他应该也仅仅只是可以吸取,这种吸取充满了被动性,并不能被他主动掌控。

    宋辞晚以法眼灵瞳可以见到众多人欲似雪花飞来,她挥动天地秤滴溜溜在场中转圈,截留了大部分人欲,尤其是出自于一清真人的人欲:

    【人欲,炼虚期真仙之心动、困惑、质疑,三斤三两,可抵卖。】

    可见一清真人虽然是在反问七玄真人,但他的心动也是切切实实的。

    宋辞晚又仔细观察,而后发现,当那小部分被她放过的人欲落入七玄真人的身体以后,七玄真人的气息……便似乎是在无形间有了细微拔高!

    等他足足吸取了近三十团人欲以后,他终于开口回答了一清真人方才的问题。

    七玄真人低眉垂目,忽而一叹道:“一朝悟道见真我,昔日枷锁皆云烟。如何证明我是我?呵……我又何需证明?

    我向谁证明?向你否?一清道友?”

    七玄真人又叹又笑,继而道:“两千年前,九州大地,妖国多于人国,吾出身于妖族所豢养之人族村落。

    自生以来,不知父母是谁,只知自身为妖之血食。我不通人语,反而学了妖言,趴在地上吃着食槽里妖族铲进来的饲料,喝着泥泞中偶尔积累的雨水,稀里糊涂长到十五岁,只等配了种以后,便被端上食桌……”

    他用一种讲故事的语调开始讲述起了自己许多年前的遭遇。

    一开口,便震撼了许许多多人!

    没有谁能想到,两千年前七玄真人竟有过那般经历。

    在场的天仙与宗师们都未曾有七玄真人这般年岁古老,他们也没有经历过人为血食,被妖族豢养的那个时代。

    乍听之下,只觉一盆寒冰之水从天而降,将他们浇了个满身满脸。

    真是一股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那等场面别说是亲身经历了,便是想都要不敢仔细去想。

    碧云仙子也只活了千岁,同样未曾经历过那个风雨如晦的时代,这时候七分精力都用来倾听七玄真人的言语,脸上亦不由得露出了悲悯不忍的神色。

    七玄真人反倒是神情平淡,只是继续道:“我等被豢养之人,自出生起便会接收自身命运,我不通人语,也不会与同伴交流,我像是待宰的猪猡,缩在人圈里。

    直到那一个夜晚,有一个带着淡淡血腥味的身影忽然窜进了我住的那个人圈。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甚至也是因为见了他,我才知晓自己原来是个人,而不是什么人奴,也不应当是什么血食。

    他像是撕开了黑暗森林的一缕光,照透了当时的混沌与荒芜。

    他教了我人言!告诉我人不应当生来便等待宰割。他向我展示了什么是反抗,什么是命运——

    命运不曾为摇尾乞怜之人俯首,命运只掌控在一切敢于反抗之人手中!”

    七玄真人平淡的语气开始渐渐有了些微变化,他像是重回了两千年前,当他用语言描绘自己曾经的过往时,吐出明明只是单纯的文字,可实际上呈现在众人感官中的,却仿佛是一幅看似蛮荒残忍,实则波澜壮阔的瑰丽画卷!

    不,那又何止是画卷?

    那简直像是场景重现,像是过去的时空重迭在了此刻。

    黑暗的世界里,一排排低矮的石房,那些东西看似是房子,其实被妖族称作人圈!

    便如同人族所豢养的猪牛马羊,人们将其称作猪圈、牛棚、马厩、羊圈那般。

    潮湿阴暗的人圈中,不着寸缕的少男少女被挤挤挨挨地分开安置在一个个石头墙壁间——

    之所以分开性别安置,却不是因为妖族讲究人伦,而是因为所有的人奴繁衍都必须是在妖族的管控之中。

    既如此,自然是要男女分开,不得混居。

    那时候,人圈中人,虽被称之为人,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人的尊严,人的意志。他们甚至连人的认知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还懂得什么叫尊严?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智力低下,资质驽钝,不但没有人的认知与尊严,甚至也没有被拯救的可能。

    七玄真人说着说着,在此时忽而低低一阵笑:“人生来相似,然而实质又并不相同。那个人落在我住的人圈里,当时人圈里的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的不一样,唯独是我发现了!

    我发现了他的不同,我甚至还能在妖族饲养员过来的时候悄悄掩护他。他不与人圈中的人奴抢食,他不吃东西,不喝脏水,他悄悄地在自己腰上围一块破布。呵呵呵……”

    画卷活灵活现,在场听众忍不住尽皆停止了战斗。

    其实也没什么好战斗的了,经过方才那样一段时间的追堵杀戮,所有化虫修士要么被杀,要么被抓,要么被捆……

    毕竟是数量悬殊的一场对立,人族占据绝对优势,又有碧云仙子等真仙武圣在旁侧出手,一切化虫修士在此间都休想逃离。

    普通的化虫修士们被解决了,唯有七玄真人——

    他自言自己虽是虫身,却有人心!

    他讲述的那场旧事渐渐化作一座巨大的迷宫,在不知不觉间将在场所有人都笼罩入其中,使所有人尽皆生出身临其境之感。

    甚至还有人,恍惚之间像是代入了七玄真人。

    感他所感,痛他所痛,亦恨他所恨,坚决他所坚决。

    七玄真人讲述他发现了那人的不同,他悄悄掩护他的不同,他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他甚至在某一段时间,忽然之间就通过那人学会了人言!

    他不但学会了人言,甚至还在夜里悄悄学着那人盘膝打坐,五心向天,做出冥想之状。

    对方先是惊奇,继而出于好奇与好心,传授了他一篇修仙者的基础心法。

    他没料想到,对方也没料想到,这样一篇基础心法,他仅仅只是听了一遍就记下来了。

    他懵懵懂懂,有许多修炼术语仍然不懂,但他却能奇迹般地在初学这篇心法后的不久,成功实现心法路线运行,完成了修炼的第一步,引气入体!

    他原来是天才,是真正的,不世出的天才!

    对方很激动,对方看着他如获至宝,此后为他开智,悉心教导他修行知识。

    从基本心法到进阶绝学,从低等法术到高级道术,短短半年时间,对方缩在人圈中疗伤,他则悄悄在人圈中修行。

    他的修行一日千里,虽然仅有法门讲解而其它资源匮乏,可是仅仅半年过去,凭借寥寥数颗低等丹药,他却径直完成了炼精化气的积累,直入练气期!

    七玄真人讲到这里,忽然微微顿了顿。

    旁人正听得如痴如醉,心潮澎湃,甚至只觉得自己化作了当年的七玄真人,作为绝代天骄,震惊一个时代——

    是了,能够修成真仙,谁又不曾是一个时代的天骄呢?

    每一个真仙都必然有他的传奇经历,有他的风云人生,有他的激昂跌宕。

    七玄真人却在此时忽而微微沉痛道:“我原以为半年过去还能再有半年、甚至是一年、十年、无数年……”

    少年的他,刚刚从人奴意识到自己不应当是人奴,而必须是一个可以昂首挺胸,拥有生命尊严的人……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激情昂扬,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好憧憬。

    他天真到甚至料想不到,身在人圈中,疗伤半年依然迟迟不能痊愈的那个人,终究会有躲不下去的一天。

    变故来得那么突然。

    忽然有一天,当妖族的饲养者再一次过来投喂食物时,人圈中的某个人奴猛地就冲上前去,操着一口含糊的人言,对着饲养者大喊大叫:“他、他、他是人!”

    那个人奴说。

    原来不知何时,那个人奴竟也跟着他们学会了含糊的人言。

    虽然他学的不多,虽然他口齿很不清晰,但他确确实实是学会了简单的几句人言。

    他就用这样简单的几句人言,将他们锤入了深渊。

    七玄真人说:“我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出卖我们,我后来反反复复思量了许多许多年,才终于恍惚有些懂了。

    我觉得我是人,可他却觉得他还是人奴。他认为我是异类,他才是正确。他已经完全被驯化了,甚至觉得不被驯化是一件罪该万死的事情。”

    悠悠的语调,飘荡进了在场众人心中。

    那幅久远时光中的画卷忽然一变。

    这一变便是天翻地覆,是天摇地倾。

    是足以令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一场战斗!

    那个人从人圈中走了出来,他手掌一晃,披上了一件破破烂烂的战袍,他快速击杀了那个前来倾倒饲料的饲养者,又招来无穷剑雨,将整个人族饲养区域拆了个七零八落。

    轰隆隆,一座又一座的石墙倒塌了,石门倾倒,外围的阵法被破开。

    那个人在七玄真人耳边传音呐喊:“快逃!逃出去,不要回头,不要泄露身份。有朝一日修成绝巅,再将妖族赶出九州……”

    声音犹在耳边,那人却转头迎上了从旁边营帐中冲出的数位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