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蝴蝶出谷,一看到蝴蝶的本体尚在山谷之中,她大致能够猜到林苏会将这只蝴蝶变成一个关键人,在外面实施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手段,用天师谷内这个林苏宣告他在山谷中始终是个乖宝宝,外界的一切风云与他无关。
这才是分神术真正的打开方式。
然而,林苏简单一句话,将这重设定完全改变。
那只蝴蝶会变成他自己!
蝴蝶本来就是他。
蝴蝶也会恢复成他本来的面目。
蝴蝶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由他买单,而本来就该他买单——计策运用到这里,她有点看不懂了,这还是计吗?
“好吧……”孙真轻轻摇头:“你这趟出谷,目的到底是什么?”
“送死!”
又是一个简单的回答。
孙真的眼睛却大亮:“送死……我似乎明白了!你真正的目的,是查清这方天地,到底哪些人有杀你的打算,你真身前往,验证的风险太大,所以,你以分神术伪造一个你,用半具元神为代价,引出真正要杀你的人。”
“宝贝你错了!”林苏轻轻抱住她的肩头。
“错了?”孙真在他怀里侧身,有点惊。
林苏嘴唇移到她的耳边:“我在你面前,将这套大计从头到尾施展一遍,不隐瞒任何一个细节,只有一个目的,我要让你亲眼看到你家相公很牛b,将来在你面临向左还是向右巨大人生选择的时候,你才会义无返顾地站到我这一边来,不必担心卷进我这烂泥潭,会缺衣少食朝不保夕。”
我的天啊……
孙真内心一百二十个我靠……
她妙目轻轻流转:“这就对了,你用你惊天动地的兵道思维,慢慢打动我,慢慢转变我身后轮回宗高层的观念,才是最有效的捆绑手法。别总想着在床上搞不成名堂的,那种手段特别低级。”
林苏傻了:“我们已经走到离破门一线之隔的境界了,你开口来个低级,我玩还不是不玩?”
孙真猛地弹起:“玩个鬼啊,这是在别人家作客,你顶着文人那张斯文脸,还有没有点底线?我走……”
孙真起身走向房门,还未接触到门把手,她的脸色就有几分怪异。
因为她闻到了外面的香气,她还透过门缝看到了外面的人。
师千鹤。
别以为我没看到,我家小相公吟诗的时候,你眼中有着很过分的光。
更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一些细节——
你换了一套衣服,你脸上细心地施了脂粉,你身上扑了香气。
这是夜晚前来串男人门的正经女人该干的事吗?
你想干嘛?
房门打开,师千鹤风姿绰约地进门,施礼:“林公子,孙姐姐,众位长老言,林公子为我天师谷解除如此隐患,天师谷该当有所回报,想送公子和姐姐两样圣器,却不知公子和姐姐需要哪种类型。”
孙真眼睛睁大了。
这小娘皮深夜进自家相公的房门,在她心里的动机完全歪得找不着北,但这一刻竟然正回来了。
她的来意非常正。
给回报的。
天师谷以器扬名,回报自然会是器。
但器有千万种,他们不太熟悉林苏的修为,所以直接来问一问,你需要什么类型的圣器。
这是何等真诚?
这半点都不下作!
林苏轻轻一笑:“师姑娘客气了,昨夜我开出价码,令兄不仅没有讨价还价,反而三十倍给付,已然给了超额回报,还谈什么其他的回报?”
师千鹤咯咯一笑:“公子如此惊艳之才,游戏人间亦是有之,但天师谷可不能知恩而不知礼。”
游戏人间,这就是整个天师谷对昨夜那个荒唐约定的解读。
孙真乃是圣级战力之人。
林苏虽然眼前看不出什么了不得的战力,但能成为孙真这种圣级高人的夫君,岂是一般?何况他还能请动纵然圣人都请不动的阵祖,实实在在解了整个天师谷都头大的难题。
这样的人,会吃不起饭?住不起店?
所以,他所谓的请客吃饭、请客住店,纯属高人的游戏人间。
林苏微微沉吟:“贵谷如此赤诚,却之不恭,受之有愧,然我乃是文人,圣器于我并无作用,能否寻求一些器道启发,以助我自行炼制文道圣器?”
听到前半截,师千鹤还当他是客气。
虽说是文人,但圣器岂是没有用的东西?
即便你自己用不了,拿来送人,不也是天下一等一的重礼吗?
但突然听到后半截,师千鹤愣住了。
寻求器道启发,以助他自行炼制文道圣器。
他这是要天师谷的炼器秘诀么?
对于一个以器扬名的宗门而言,炼器秘诀不折不扣就是立宗之本,寻常弟子可传普通的,高层弟子可传上等的,炼制圣器的法门,乃是最顶级的,全宗上下,大概也只有她爹(宗主)、十三名顶级长老和她兄长才能接触到。
连她自己都是不能的。
林苏轻轻一笑:“师姑娘莫要误解,我只是想了解下器道的基本理论,可不敢向姑娘寻求具体炼器之秘法。”
师千鹤一颗心完全活泛了。
器道需要保密的东西,只是具体炼器秘诀。
至于器道基本理论,那就无所谓了。
且不说整个宗门人尽皆知,既然是宗门长老与外人聊天,也是可以随意讨论的。
她轻轻一笑:“原来林公子是欲借鉴器道理论,以完善自身文道理论,那倒是无妨,明日小妹陪公子入天师内谷,一观天师壁。”
林苏眉头微皱:“入内谷,观天师壁?这……这合适吗?”
师千鹤嫣然一笑:“本谷器道理论有些许特异,林公子亲眼一观内壁,才是最合适的。今夜夜已深,公子和姐姐暂且休息吧,明日我与兄长再来。”
盈盈一礼,退出客房。
林苏和孙真面面相觑……
“我对修行道还是了解得太过粗浅,入内谷,观天师壁,对于一个纯粹的外人而言,真的不过分?”林苏道。
孙真眼神有几分闪烁:“你言自己为外人,兴许这小娘皮偏偏就没将你当外人呢?”
林苏目光抬起,怔怔地看着她……
你个小娘皮,话里有话呀。
孙真接触到他带着几分异样的眼神,优雅地站起,优雅地跑路。
她也是有客房的,两人客房相邻。
她有点不敢跟林苏呆在一个房间里。
她知道这小坏蛋小一阶段还会那个啥……
她呢,有点担心自己在他日复一日的那啥中,太过迷失……
将来的路,真心说不准。
看着窗外的星空,看着缥缈的无心海,孙真在这个夜晚,内心一片纠结。
她有点理解自己的修行法则《轮回九义》了。
《轮回九义》,给修行人的忠告,就是将轮回道上所有的东西都视同垃圾,莫要牵扯太多,还是有道理的。
为何?
因为九世轮回,经历的事情非常多。
如果有情感牵扯,势必让人无所适从。
比如说父母之情。
正常人只有一对父母,你对父母可以赤诚,无论如何赤诚都不过分。
而九世轮回者,却有九对父母,而且修行道上的父母,寿命悠长,你几世轮回,父母还在!那怎么赤诚?将赤诚一分为九,还是赤诚吗?
比如说家园认同,她海宁江滩的家是家,轮回宗那个家难道不是?那也是家,有父母,有同门,而且还有修行链条,相比较这些,海宁那个家反而显得单薄了许多。
当然,你可以说修者真正的认同,还是修行路。
如果将修行路单独拎出来比上一比,差距就更明显了。
大苍界只是一方日薄西山的小世界,她的修行在这方小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将来的“那一步”必须在仙域大世界才能成行,她如果野心够大,想在“那一步”的基础上再前行一步,仙域大世界的浩渺天空也足够支撑……
也就是说,如果权衡这些,大苍界与仙域大世界完全不可比,全方位被碾压。
如果说大苍界有一个变数的话,大概就是他了。
他只是一个人……
本该轻若微尘……
可这小坏蛋却总在变着法儿让自己变重……
望着天空,孙真一口气轻轻吐出:“你个小坏蛋,我说了将轮回道上所有东西都忘记的,你偏偏要我记着,我这一记,是不是就一头扎进了轮回的悖论?”
是啊,轮回是有悖论的!
天道之下,很多东西都是悖论……
今夜,似乎也是充满悖论,充满反差。
天师谷内,星月同辉。
天师谷外,阴风阵阵。
阴风之中,一只优雅的蝴蝶穿山过林,一息千里,转眼间出现在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就是天街。
天街,顾名思义,热闹繁华的集市。
是的,这是人族聚居区最北端的一座城市,而且是极开放的城市,人族在这里与异族通商,交换各方所需。
天长日久下来,也就有了无穷的演化。通商渐渐变成了通婚,通婚一多,也就鱼龙混杂……
有了异族开办的酒楼,你可以一顿饭吃尽各类种族的佳肴——只要你钱包足够支撑。
有了异族开办的青楼,你可以一夜之间睡遍无心海各种闻所未闻的奇异物种——只要你体力足够支撑。
有了各类组织,你可以通过这些组织拿到各种神秘物事……
有了各色人等,你永远都无法通过外表判断出他们真实的身份。
城北有一座客栈,客栈之中最隐秘的顶楼,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神秘气机封锁之下,一个看着精明干炼的中年人站在房间最深处,他的前方,一条虚影。
虚影在空中纹丝不动,这是一条看不清面孔的老人虚影,面孔不清,但气机极度恐怖。
老人虚影沉吟道:“昨日入离城凌风阁,众目睽睽之下接过天师谷的难题,今日阵祖突然出现于白赤山顶,挥手间驱逐道宗五大高手,这就是他的破局之策?借阵祖来对抗道宗?”
“是!天街各大势力形成共识。”中年人道:“这就是林苏的破局之策,此子在九国十三州最大的本事就是勾连借势,一入无心海,就充分体现这种兵道思维。”
老人轻轻吐口气:“自从他在天道岛上识破道宗遗祸之后,他与道宗的矛盾不可调和,借阵祖之力对抗道宗,于他正常之至,那么,我们西渊呢?是否已然纳入他的棋盘?”
西渊,复杂之至。
有正规的人族圣人,有大量人族的散兵游勇,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没什么根脚的修行高人,十有八九进的都是西渊。
因为进西渊门槛低啊。
人族五大顶尖势力,四大势力是有门槛的,唯有西渊例外。
阵祖的青螺山庄,吸纳的是阵道人才,这是修行门槛。
江南苑,对出身有限制,需得过往经历清白,仅此一条,就排除了无数人,修行道上混着,几百几千年,有几人敢说自己没有污点?
城主府,需要你忠诚听话,虽然没门槛,但这一条本身就是门槛,修行道上的人,混到进无心海境界的,全都是眼高于顶的一代天骄,你让这些天骄给你当看门狗?
莲花峰,以杀入道,吸纳的绝大多数都是剑道天骄……
所以,久而久之,加入西渊的人越来越多,西渊也渐渐成为最复杂的人族势力。
这名老者提及“咱们西渊”,并且与林苏直接挂钩,只因为一点,林苏跟西渊新加入的这批人有很大关系,这些人乃是道心遗祸的那批人,他们在九国十三州一个个养尊处优都快成二大爷了,被林某人这根搅屎棍一搅,搅成了过街老鼠,在九国十三州完全呆不下去,才逃到无心海,你就说说,这些人心中最恨谁?
这些人不是孤立的。
他们背靠道宗,他们在西渊也以极快的速度找到了“组织”——组织是啥?西渊那群人渣之中,原本就跟道宗有关联的一批人。
是故,这名西渊智者以极强的前瞻性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林苏棋盘落子的指向性。
道宗是明棋。
西渊呢?
他有无指向?
那个中年人深深鞠躬:“属下这就清查。”
空中虚影慢慢消失。
伴随着最后一个光点的消失,中年人缓缓抬头,他的目光,在黑暗之中无限阴森。
窗外,月光隐入云层,星光显得更亮。
风起,吹落几枚枯叶。
一只蝴蝶翩翩飞起,似乎也感觉到了季节之变。
这只蝴蝶飞入窗户,中年人一无所感,他在揣摩,揣摩着需要如何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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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的指令是查清林某人真实的目标指向,而林某人此刻在天师谷。
天师谷之防护可是非同一般。
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混得进去的,怎么混进去呢?
就在此时,那只蝴蝶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肩头……
那个中年人猛地一惊……
他的识海之中闯入一条人影,下一刻,他意识全无。
他识海中的那条人影手握中年人的元神,脸有笑意:“西渊的人,好收成!竟然还有此意外的收获……”
他,当然就是林苏。
虽然他此刻只是半具元神,但他精神力达到三十四级之后,这半具元神的强度,依然惊世骇俗。
施展搜魂秘术轻松得如同吃豆腐。
这一搜,西渊的各种秘密全都进入他的灵台,让林苏大感收获巨大。
李泽西,这个在他生命中反复出现、几经转折的名字,再度出现。
而且他已经寻得了圣机,入了圣。
虽然只是一个初级圣人,但剑道之强悍就在于此,同境无敌。
他目前威名只在三大创始圣人之下,排名第四!
还有很多信息,需要慢慢解读……
……
次日清晨。
天师谷中的蝉鸣声中,林苏、孙真、师家兄妹进入天师内谷。
内谷之中,一面巨大的石壁出现于他们面前,这就是天师谷的天师内壁。
内壁高与山齐,气象万千,一股神秘的器道气机似乎将这里改变了天象,上方云层密布,隐有电光,下方就是这么一幅石壁,宛若汪洋大海中的一座擎天壁。
石壁正中,三个大字古朴苍劲:《天师诀》。
下方,字迹残缺不全,有些依稀可辨,有些则很模糊,更有大半空白,林苏目光扫过,大约三四百字的样子。
“器之道,夺天之造化,逆道之极也,余以器法为基,以天地神材为体,以规则法则为用,探索器道之穷尽……”
他耳边传来孙真的神识传音:“我终于解密了师小娘皮昨夜那句话了。”
“哪句?”林苏二字回传。
孙真道:“她言,因为天师谷的器道有些特异,所以需要将你直接带到天师壁前,我想了半天也想不通这特异在何处,如今解密了,天师谷的特异是:它的器道是残缺的。”
林苏轻轻点头。
孙真话点到为止,懂的都懂。
昨夜,林苏提议想借鉴下天师谷的器道。
天师谷如果给他一本不涉及器道具体炼制秘法、只有器道基本理论的《器道总纲》,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以为师千鹤会给,因为器道总纲只是器道基本理论,很多高人闲谈时都会论及,绝对算不得什么需要严格保密的东西。
但师千鹤没有,她选择了一种让林苏的孙真都很吃惊的做法,将他直接带入天师内谷,来到天师壁前直接参悟祖宗留下的原版。
为啥?
因为天师谷的器道总纲是残缺的。
师千鹤如果给他这样一本器道总纲,林苏一看到这里面乱七八糟的记载,和并不完整的理论,会怎么想?
只有一种解读:天师谷是没打算给他真东西啊。
老天作证,这真是误会啊。
他们老祖宗给他们留下的就只是这么个不完整的玩意儿,后人有通天的本事也补不齐。
而直接将他带到天师壁前就不一样了,林苏亲眼见到这面石壁,才会发自内心地相信,天师谷对他是真诚的。
师千河轻轻一笑:“也不怕林兄见笑,先祖留下的《天师诀》本就是残篇,虽然是残篇,但这些字乃是昔日先祖亲笔所题,每一字都蕴含着器道玄机,宛若圣器。林兄恐怕需要壁前参悟,方能从这篇残篇中解读出几分器道真谛。这才是舍妹请林兄进入天师内谷真正的原因。”
孙真内心突然感觉有几分汗颜。
她解读孙真昨夜的那句话,解读得有点复杂,一开始她以为这是千鹤小娘皮勾引自家相公的手法,今天一进天师内谷,肮脏的想法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解读:这是师小娘皮在“自证清白”,至少,也是免得林苏和她误会。
现在真正的答案出来了,她的本意没有那么多花边,没有那么多毛边,就只有一条:真诚!
林苏想参悟器道。
器道是很特殊的东西。
文字记载得了器法,记载不了文字之中的器道气机。
所以,到这里来,不仅仅是参悟这篇文字,更重要的是:在字里行间参悟器道一代大师的器道真谛。
这是何等的胸怀?
这又是何等的真诚?
师千河微微一鞠躬:“林兄,嫂夫人,请!”
林苏、孙真同时回礼,来到石壁之下。
石壁,古老苍凉。
石壁,气机无穷。
有各种属性的天材地宝交织之气机,亦有规则之对碰,林苏手指轻轻点在石壁之上,就此不动。
他的大脑之中那棵青铜树上,一片叶子悄然生成。
而他的元神,坐于无字天碑之前,进入顿悟。
孙真呢,情况很特殊,她盘腿而坐,身上的气机极度异常,如波如潮,一波接一波,将她送入未知的深处……
林苏这只不管到了何处,总能掀起龙卷风的“蝴蝶”,在天师谷先祖石壁之前沉静了,而另一只“蝴蝶”,开始折腾了。
客栈之中,窗户开启,林苏(至少长得象林苏)目光抬起,盯着外面的天街。
天亮了,天街开始热闹了。
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无数形形色色的店铺开了门,迎来了同样形形色色的顾客。
他的神识之下,半座天街城尽在他掌控之中,一点点,一丝丝,与他刚刚搜过魂得到的情报相印证,一上午时间,他完成了一个大转变——从对本地情况一无所知的外乡人,到对本地情况精细入微的“内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