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城之主,怎么可能在失踪已经祸及居民时还无动于衷,如果没有原因,为什么要过了整整两周才申请帮助?
不是因为什么面子,也不是逞强真正的原因是,导致失踪灭口案的真凶,是城主的孩子。
身为少城主,少典斐从小接触各路人马,比起同龄人,他的见识更为广阔,性格更加早熟,很早就确认了以后的理想——进入仙盟修仙
为此,他搜集古籍秘典,千难万险请教退休修士,家中摆满符篆剑器—类,对修真的狂热可见一斑。在他二十岁诞辰那天,一位神秘修士像所有神秘人那样,身披黑衣出现在寿礼,当着在场宾客揭开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少典斐没有灵脉。一个天生就没有灵脉的孩子,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个普通人
话落灯盏裂,少典斐在房内枯坐—夜,脑海里始终回响着修士的话:他是一个凡人,这辈子,只能做个凡人。
其实哪怕做凡人,身为继任城主的少典斐也比大多数人幸运,他聪慧,灵活,文武双全,还有钱,在普通人中也绝对算得上佼佼者
可是,他不满意。
—切早已心照不宣,二十岁的少典斐仍旧没有觉醒任何灵力,日复一日的寻找练功不过徒劳,所有人看破不说破,平日该夸的夸,打趣的打趣,只为维护着少城主的白尊和热爱
也是这一点不约而同的善意与同情,恰恰刺痛了少典斐破碎的白尊心
那一天,城主至今不愿回忆。他的儿子披发赤目,神形疯狂,身上衣物被撕扯成条缕,状如疯兽,院子里的花盆泥土溅了一地,上前规劝或控制的侍从皆被重伤,斑斑驳驳血泥混杂,从他神志不清的口中,城主听见了那个可怖的名词
背仙葵。
少典斐为了追求仙道,不惜服用背仙葵,而后被城主强行断掉。短短几日迅速消瘦,几乎成了人干,再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少城主失踪那天,城主一夜病倒,再没有从床榻上起来过
“两周前,少城主出现在了城主府,“身后,侍女阿梅的声音冷冷响起,“当时,他就站在姑娘现在站的那个位置。“
祁墨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老爹,别来无恙。”少典斐的眼神从脚尖上抬起,眯眸含笑,伸手掀开纱帐,看清儿子那副模样之后,城主本就苍白的脸更是青白如鬼,颤声道:“你,你是.
“哦,不对,你看上去有恙。”少典斐声音没变,一年不见,他依旧是那副俊朗少年的模样,如果忽略那双眼睛的话。原本的黑瞳从中间裂开,仿佛被—双手撕出参差的口子,中间长出了嫩芽般的红色瞳仁,邪诡至极。他的唇色艳丽逼人,稀缺的光线中,城主的眼里只剩下那点暗红色的邪光。
城主怒了。
“没出息的逆子!”如此病躯,急火攻心之下,竟也能发出那般严厉的声音,“你竟窝囊软弱至此!"
少典斐淡淡—笑:“老爹,是你太顽固了,说到底,修仙有什么不同,不就是累积灵力,以达天道通途?妖就不一样了,如今我在天道掌管之外,迟早有一日,这天这道,都将伏趴在我之下!”
城主只骂:“逆子!软弱无能!
“好了,骂累了就休息会,“少典斐弯下身,轻声,“此番回来,既是给您请安,也是作为儿子,向您讨要份东西。
“我没有你这样窝囊的儿子!给我滚!”
“向您借几条人命,“少典斐对耳旁辱骂恍若未闻,歪了下脑袋,“城里人口那么多,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城主说不出话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面充气又压扁,他哑声道:“先吃了我。"
少典斐:“您说什么?”
“先吃我,"城主对上昔日儿子的眼神,“我是城主,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他们。
少典斐怔愣,很缓慢地,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是您的儿子啊,"他絮絮道,“孝道为先,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父亲,我是不会伤害您的。"
城主绝望地看着这个亲手养大的魔鬼
“我只是来看看您,顺便通知一下。”少典斐后退一步,城主眼珠缓缓下挪,终于看清楚,他脚下踩着一颗人头,衣摆覆盖其上,只有干涸的血迹在边缘斑驳。
一踢,咕噜噜滚向不远处,露出—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他恰好对视
那是他府上的一名侍从。
“我不知道他被什么迷了心智,学了什么妖邪之法,”讲到这里,城主的嗓音已经竭尽嘶哑,“洞穴黑妖只是他的分身之一,祁墨姑娘,出此妖子实乃家门不幸,在下原意"祁墨弯下腰侧耳:“原意什么?”
.原意协助几位,以我身为饵,抓住少典斐,"他咳了一声,“姑娘不必担心,他虽混账却还认我这个父亲,比起其他人,我来会更加安全。
祁墨缓缓直起身,抚着下巴沉思:“你的意思是说,再用一次我们对黑妖用过的手段?”
...
她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时间不够,说不定我真原意配合相信你。”
城主脸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固:..祁墨姑娘?"
“我不懂你们这些妖的脑回路,仔细—想,其实和我们人也大差不差。
唰地一声剑刃出鞘,金属的寒光横在城主侧颈,祁墨俯视着城主毫无破绽的面孔,“都爱给自己立牌坊。“
空气要时铮动,侍女白皙的脸皮瞬间撕破,獠牙从嘴中伸出,表皮长出粗糙的黑色硬毛,十指利爪直掏祁墨大敞的后背,倘若站在这里的是一个不通修为的普通人,这一下立马就可以刺穿皮肉掏出肾脏。祁墨剑尖一转,精准挡下狼爪,她感到手腕处凝聚着一股奇异的力,好似有什么意志在引导着,下一秒,长剑沿爪而上,犹如一条银蛇,所过之处血花飞溅,直捣心脏要害!
侍女一惊,疾步后撒。
祁墨收剑,暗自回顾着方才那种熟悉的感觉
...不会有错,自从到了这个地方,无论是洞穴内时时的头部阵痛,还是直线上升的剑法和道法,好像有什么丢失的东西在不断回到她的身上。祁墨抬头,狼妖的身体已经完全兽化,侍女的衣裳被撑破,她的脊背弓成了一个极其警惕的弧度,眼神幽幽,无比阴鸷地盯着她。
“阿梅。”
城主淡淡的声音响起,狼妖身体—紧,随着一字一句吐露,城主的嗓音逐渐变化,祁墨回头,床榻上哪还见什么城主,分明只有一个瞳孔分裂,嫩芽红仁的妖物!
少典斐仍旧靠在床头,明明是一样的动作,此刻却不见病态,唯余懒散
“我方才说的有什么问题吗?”他的十指有如墨汁浸透,锋锐的肉爪从指尖蔓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故事很感人,“祁墨道,"问题就是,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失眠,为什么封城?”她语速飞快,“城主既然舍得对儿子下手,为什么在我们来之后,他连黑妖是分身这点细节都没有一刻试图向我们传递过?"
..
少典斐叹气,笑了:“我马上就要编了呀。“祁墨知道。
她这一番也只是搪塞,知果溯因,真正让她笃定的不是这些杂碎的细节,而是城主心脏里的东西。
和洞穴黑妖胸口的一模一样,一片无圻铃碎片和别人一样,祁墨看不到;和别人不一样,她能感觉到
不仅仅是来自身体深处的气息,更显而易见的是,无圻铃碎片之间会互相感应
从秘境里带出来的碎片,洞穴黑妖身上获取的碎片..此刻,就在储物袋里,—刻不停歇地嗡动。
她的另一只手从储物袋上移开,忽然间天昏地暗,何处阴风起,窗格咣当砸开,漫天黑气涌入淹没了两只妖的身影,祁墨迅速屏息,凝神
“喂,”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一打二还不够啊?“下一秒,耳畔响起了一道铃声
屋门要时敞开,一双黑靴大步走出来,脚步毫不迟疑
毕月正在院子里练剑,拧,转,运,跃,目光专心致志,见此情景立刻收身弯腰:“宗主好
那人不说话,薄唇紧抿,一身白锦缎衣挽了个素髻,半晌过后,毕月蓦地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道:“岑长老今早刚去的仙盟,还没回来,呃,其余宗主都待在自家山上,没见到影子呢。“
“那个孩子呢?”
毕月怔愣,愣了许久,延迟反应道:“宗主可是说那个小裁缝?这些日子一直负责玄虚山的洒扫,人倒是听话,没闹出什么乱子。
说完这些他就闭嘴了,楼君弦没再问,径直越过他,朝门外走去。
情急之下毕月喊:“宗主!”
楼君弦脚步没停,甚至调出佩剑,毕月心惊肉跳,毫不犹豫疾跑上前挡住扑通跪下,大声道“仙盟禁足令未到期,请宗主三思!”
楼君弦面色未改,一股无声的恐怖压强自头顶落下,毕月咬牙,硬着头皮道:“宗主若是要动剑,那先踏过弟子的身躯吧!”
嗡动停下了。
楼君弦的手背凸出根根血筋,嗓音平淡:“白否让你这样做的?”
“不全是,宗主,”毕月抬头,嘴唇颤抖,但表情前所未有的恳切,“您是玄虚山的宗主,亦是天下人的天篆,您和仙盟绝不能相对,只要再挨几日,挨过禁足令就好了,宗主!”
“他说得对,楼宗主。
门口乍起人声,旋即,—阵冷意爬上毕月的脊背,让他死死僵在了原地。楼君弦抬目,表情不见丝毫涟漪,对方笑了一声,“哎呀呀”道:
“这么冷淡?我以为这么久不见,你会很想我呢,毕竟。”
时寂摘下面具,如瀑乌丝无风自动,他看着楼君弦咧开牙齿,露出了一个略显灿烂的笑意。两张脸相对而立,就像照镜子那般,只不过一个冷如峰雪,一个天真似稚子
“毕竟,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