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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3章

        这小副将狠狠倒抽了口气深觉这一趟和谈之行不可思议,发了生如此多诡异和意外的事,现在,西夜最高高在上的女帝萧太后竟然也亲临到了这里——

        他扭头去看后面的慕沉川,只见那小姑娘也是面有异色,常简摸摸头这才觉得自己的反应还算个正常人,否则这满营的兵士都好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似都知晓来者会是何人,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然,慕沉川有所诧异是在于——谢非予等的那个人——竟是萧太后。

        她一想便知,谢非予兵困柏尧,为的就是逼萧太后来见他,这个男人实在是恶劣!

        常简不敢怠慢,他连忙上前两步微微躬身了下去,他国之主亦是国主,作为下官,恭请之礼是必不可少的。

        寒意冬风夹杂着山巅落下的细细雪点刮过众人脸庞时,那轿帘终是掀开了一角。

        金乌逐日,黯纹鞋履踩踏出了一步,帘上的玉珠都叮叮当当的直作祟,你看到一丝不苟的花白发髻上缠着金玉薄片,璎珞环佩在日光下灼灼之华,老妇人身形端庄,唇上点着少女才有的红蔻,但是一张脸却少施粉黛,乍一眼你觉得她雍容但慈祥,可是唇上那抹艳红又衬着眼底流淌的锋锐叫人不敢造次。

        确实,她目光不够明亮甚至一双眼中有所混沌,但那其中分明夹杂着历尽了沧桑的坦然和无畏感。

        仿佛她站在此处,那么,便谁也不会高居于她。

        萧太后,这,便是西夜的,萧太后吗。

        常简只觉的那帝女花端端一站,水波浩渺,玄色森然就叫人不敢置喙过多,她没有说话可比说话时的声势更是叫人不敢插嘴,老女人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一旁的侍从心领神会,捧着一个漆色盒子低低垂着脑袋匆匆的步了上来。

        常简就成了替谢家王爷接手盒子的人,沉甸甸的,置在手中微微下压,那交递的侍从朝着小副将微微颔首,示意他打开,就仿佛这是萧太后送给天怙和谢非予的一份礼。

        常简当然不敢拒绝,他一手托着盒底,一手扣住了盒盖“啪嗒”就掀了开去——顿时里头一股子腥味就涌了上来,让常简瞠目结舌,险些惊的喝出了声。

        那里是一颗人头。

        乌林答的人头。

        活生生的,不,虽然那头颅底下还有汩汩的鲜血浸漫了盒底,但是常简看的很清楚,有血痕从口中渗出,乌林答是咬舌自尽后被人砍下了脑袋。

        “这——这……”常简实在无法理解。

        萧太后何等尊贵,那是即便北魏天子都不敢怠慢和心存侥幸的人,她来到了柏尧城,却没有告知桑凉和西夜,甚至白龙鱼服这么偷偷跑来,见到了围困柏尧的天怙,却从未滋生出任何要报仇亦或兴兵的打算,然后,斩杀了自己柏尧城的大将乌林答,将人头送来给谢非予——一切的一切仿佛只是为了,讨他欢心,让他消气,然后,退兵。

        简直匪夷所思。

        萧太后在西夜和所有周遭番邦的口中,那是如何一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女人,她大义灭亲甚至对自己的孩子下手都未曾有过半分的犹豫,这个女人是只老狐狸,犯她一寸她绝对会还你一尺,可这回,大出所料,常简下意识去看萧延庭,却见萧延庭色紧敛,抿唇不语。

        “萧太后英明。”谢非予只是拿眼角瞥了瞥乌林答的人头,如今老将军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终是看不到任何的恼恨和仇怒,他的奉承听来几分讽刺,看看,凤位之主萧太后虽然坐在轿中高高在上,却要对一个站在身下的北魏贤王,有着几分平息之色。

        萧太后因谢非予流露出的神色微不可见的蹙了眉,但她隐藏的极好:“萧延庭,你来告诉贤王。”老女人的声音不低沉也不显得苍老,反而稳稳的平心静气的如同在话家常。

        萧延庭颔首立马上前了两步,这次,他站在了萧太后的十人大轿边,挺直了脊背也昂起了头,眉目清秀落落踏踏的让常简无法与之前那个一直是“纨绔子弟”的萧使联系在一起。

        “乌林答家族世代为西夜驻守柏尧城,然其习性刚烈常与周遭彭阳、高晋等数城守将不和争执,在朝中遭鄂临党派一致弹劾,六年前还曾自作主张擅自调派西城窑掘近万人修筑寿龄塔以奉其自世家香火,实在天怒人愤,民怨载道,”萧延庭吐字清晰,仿佛这些话在他的脑海中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对那乌林答早已心生不满,故一泄而出,“再至如今两国邦交,他却以公谋私擅剿使节团,实为西夜不容。”

        萧延庭轻咳了声,就仿佛他说的是至高无上的懿旨:“乌林答心生悔过然无回头之路,昨夜,于柏尧城中,自戕谢罪。”

        但念及大将军多年来为西夜的殚精竭虑,故而要赠他一个身后名,为了柏尧城,牺牲一颗脑袋,将来的史册中,便会记得你平息两国干戈的顾全大局。

        常简听的是一愣一愣,不,不是——这一路行来的见闻,他觉得完全超出了自己的知识理解范围,若是史中大人在说不定还能解一下这其中一二,怎么他听起来,谢非予干了这么多的混账王八事,好像还给了萧太后一个名正言顺去除

        心头之患的名义。

        等等,这几个人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别说北魏朝堂局势诡谲,常简现在是觉得,只要有谢非予在的地方,就是诡谲万变。

        他知道乌林达在西夜的地位,因为是世家几十年的老将领所以朝中即便再多的人弹劾他的劳民伤财,萧太后也无多苛责,因为那些过错似乎根本抵不过那些荣光和功绩,所有人只会说,萧太后念在旧情怀柔政策想要安抚乌林答,可是乌林答却冥顽不灵,所以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名正言顺——名正言顺——这是个所有人都必须要遵循的条件,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会被记录进历史,后人会知道他们的父辈祖辈,他们的先人是何等的光辉而不是何等的卑劣——对任何一个皇族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破坏和谈,杀谢非予,这可真是好大一条罪名,尤其这老将军还围剿使节团精兵,明显是预谋已久,贸然派遣乞石烈带领数万大军直冲北魏关卡,结果呢,令如此多无辜的性命死于戈凌江畔,作为一个驻守边疆的大将军,过失不可谓不大,这污点是你乌林答跳到戈凌江都洗不干净了。

        可是——常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不是不对劲,而是这几个人到底是谁给谁设下了圈套,又是谁将计就计、谁反间离间,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常简压根分析不清,甚至谁对谁错都一脸懵了,现在萧太后大驾来到柏尧城前,面对着天怙大军和北魏贤王,便是一句——乌林答枉顾皇命,辜负隆恩,自作孽不可活,萧太后要将这颗忤逆的人头祭了柏尧城死去的将士,祭了这西夜的诚心。

        常简一张嘴都合不上了,他想去看看慕沉川是什么表情,那跟谢非予如此亲密的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他转过头去的时候,慕沉川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她不知何时离了大军的列队。

        萧延庭将话说完毕恭毕敬的站着,而萧太后端庄素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大段,她看起来不是什么浓妆艳抹的帝女花,这样深沉的衣衫配着发髻上玉质金丝的饰品,心思城府都是人上之人,如同撇去了俏丽,亦洗尽铅华后的贵胄。

        老女人迈开了步子,边上的两个侍从立马跪了下来将脊背当成下踏的梯子,任由这萧太后的鞋履踩在身上,她长袖袍衫逶迤之间落下的任何环佩琳琅的声响都显得动人风骨。

        “哀家有几句话,想与贤王聊说一番。”

        萧太后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恼怒也无任何的悲伤,她心平气和,当真如同闲聊,但又觉得诚恳实心。

        “王爷。”常简心有不安,一个西夜女帝萧太后,一个北魏位高权重贤王爷,这两个人私底下见面若是被居心叵测的人说一句勾结都不为过,将来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谢非予岂不是要全全负责,这不是个好兆头,尤其是现在九五之尊盯你盯的正紧,若被抓了把柄,绝没有好果子吃。

        常简也是担心谢非予的处境。

        萧太后的眼神谁也没看,只管盯着谢非予:“就在这天怙城的营中。”老女人加了一句,柏尧城是西夜的领地,峪迦关是北魏的国土,那么,咱们就在这谁也管不着的天怙城营中谈一谈。

        谢非予拍了拍常简的肩膀示意他宽心,小副将被男人肩头这么一抓,心底里微微震动,只好噤声退开了两步,真就跟个小乖猫似的——好像和谈一路走来,从对这佛爷嗤之以鼻到敬而远之,再到如今迷惑不清的敬佩和信任,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谢非予是个妖孽,一个只要亲近了就容易被惑了心智的妖孽吧。

        “请。”

        就在常简一愣神间,佛爷绯色的衣袖轻扬,率先进了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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