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十四年,农历四月。
沈晏态度强硬地让赵鲤在梨苑中静养。
不但没收了她的腰牌,连来访的卢照都被拦在门外。
比卢照来得勤的玄虚子,数次提着药丸上门,想问赵鲤殄文之事。
但殄文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哪里是三两下就能说明白的。
玄虚子到底要脸,来了三四次就不好意思再来,只是叮嘱赵鲤一定要好好吃药,伤好之后,去一趟钦天监。
初五夏至这天,赵鲤吃着茶果子,喝着万嬷嬷用茉莉、林檎、蔷薇、桂蕊、丁檀、苏杏煮的立夏七家茶。
她以为自己还能继续懒一个月。
脸黑沉沉的沈晏领着苦瓜脸的卢照来了。
一看两人神情,赵鲤就知道出事了。
三个靖宁卫查访一出案件时,在城南一处里坊失踪。
两日来恨不得地皮都铲了一层,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于是这事便变得不平凡起来,被推到卢照这处。
卢照又找上门来。
带薪休假的日子被打断,赵鲤虽然并不太想上班,但人命关天,上司就站在跟前,她做出一副敬岗爱业的样子。
换上玄色鱼服,跟着两人来到了事发的兴平坊。
兴平坊地段不错,里面住着的都是有些恒产,收入稳定的家庭。
从马车探出头,赵鲤开了心眼。
阴阳眼分生死,心眼望气知天下,这种说法有些夸张的成分,但心眼确实可以算是阴阳眼的进阶版。
作为前世必修课,赵鲤近日努力重新捡了回来。
心眼一开,再看这个世界,顿时变了模样。
天空大地,灰蒙蒙的一片,天空灰色云雾中偶见巨大的气旋,似乎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游动。
视线内的建筑和人统统化作线条虚影。
只有各色代表生命气运的烟气滚动。
举目望去,看到最多的是普通人的白色烟气,
偶尔有几个代表走背字霉运的灰色烟气飘飘摇摇。
却没有代表尸体的黑色骴气。
骴,未腐骨也,骴气是人类尸骨还未完全腐烂前散发的独有烟气。
没有骴气只有三种可能:没死,没死在这,死了但没有尸体。
最幸运的情况是第一种,最糟糕的是第三种。
确认过这一点,赵鲤轻按眉心合上心眼。
心眼好用,四处乱看却会惹上大麻烦。
‘看’这一动作,是能被感知的。
你看到它们的同时,它们也能看到你。
运气差,不小心看到某些庞然存在,弄不好就是当场疯癫或是被扭曲认知,瞬间异变。
“这个范围内没有骴气。”赵鲤从马车上蹦下来。
一旁的沈晏默默地收回要扶她的手。
卢照瞄到急忙正色别开头,掏出一枚玉佩,正要含进嘴里,被赵鲤制止。
“卢爷,上次就看你借此玉开阴眼,如果没猜错,此物是某个诡物的遗留吧?”赵鲤问道。
卢照苦笑:“没错。”
说着,他面上露出复杂神色:“两年前我与一队弟兄前往辽东执行公务,在回来的路上误入一处诡村庄。”
“最后……一队弟兄,只有我苟活下来,得到了这个东西。”
卢照苦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玉佩:“含在嘴里可以看见那些东西,只是……”脑壳冰得疼。
“此玉是死玉,对普通人来说是掉在地上都不想弯腰捡的垃圾,却可以封聚阴怨,阴气极重,卢爷不要再用。”
赵鲤并没有明说的是,长久接触这些阴物,会让男人子嗣艰难,并且秃头!
“这是一篇开心眼的观想之法。”赵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只要学会了,比那玉佩强很多,禁忌我也抄写在上面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
卢照嘿嘿搓着手,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手一接揣进了袖子里。
“回头请你吃福聚楼的烧鸭宴!”
这熟练的手法看得赵鲤一愣,提醒道:“卢爷,一定记得心眼的禁忌啊!”
“知道了知道了。”
卢照顿了顿,问:“可以传给别人吗?”
赵鲤没有犹豫的点点头:“当然。”
按照《清源大道》的记载,五年前有星陨坠落在西域鄯山国。
那颗天外陨石,应当就是灵气复苏的源头。
从星陨坠地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就在慢慢发生改变。
日后,各种诡事会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频繁发生。
赵鲤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养老,而稳定的环境,绝不是一人之力可以达成。
“是吗?”说话的是沈晏,他走到了卢照和赵鲤之间,“那可以教我吗?”
卢照默默后退了一步。
“好啊。”赵鲤点头。
沈晏眉目舒展了一些,道:“我也请你吃……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不必啦!”赵鲤摆摆手。
她现在吃住用度都是蹭沈晏的,领导如此大气,她也不会小气。
却不料沈晏闻言抿紧了嘴唇。
然后黑脸回头阴恻恻地看了卢照一眼。
卢照被他看得心慌,正想说点什么,他们已经走到了兴平坊的坊门前。
靖宁卫是天子亲军,三个大活人失踪在皇城根,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重案,因此整个里坊控制戒严起来。
进出的坊门,都有靖宁卫看守。
看见沈晏一行,立刻就有人上前来。
正是面向老成的鲁建兴。
与沈晏三人见过礼后,便领着他们走进兴平坊的里长家。
这处二进青砖小院,被充作临时指挥点,进出都是靖宁卫。
很快,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由战战兢兢的里长给领了进来。
几个小孩脸上都是冬天冻得红通通的皴。
年纪还小,没有里长那样怕,七嘴八舌开始说起来。
原来那天傍晚几个小孩骑着扫帚,在玩官兵捉贼的游戏。
将近晚饭时间时,家中娘亲立在门前喊吃饭。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骑着扫帚,蹦跶着往回走。
就在这时却看见三个穿着官服的官爷用很奇怪的姿势,走进了街尾的废宅。
这些小孩最大的不过八岁,磕巴说了许久也没说清到底奇怪在哪。
最后着急了,最大的那个孩子索性拉着两个孩子学起来。
最大的那孩子站在最前面,后面的小孩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三人站成一排。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三个小孩一边说一边学。
“他们还翻白眼呢,像这样!”
三个孩子牵线木偶一样,同手同脚学了几步。
眼睛上翻,露出白眼球,吐出了一截小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