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严标格绝嫌猜,嗔怒虽逢笑靥开。
小雁斜侵眉柳去,媚霞横接眼波来。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
莫道风流无宋玉,好将心力事妆台。
席上有赠
出自晚唐著名诗人,被尊为“一代诗宗”的老司机韩偓,亲自讲解把妹炮击心得的香奁集……
此时此刻,这位未来的诗宗“香奁体”的创始人韩偓,却是灰头土脸的夹杂在鱼俪向西的队伍其中,只觉自己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虽然他自幼聪明好学,10岁时,曾即席赋诗送其姨夫李商隐,令满座皆惊,更承蒙这位大名鼎鼎的花间派宗师,亲口赞誉为“雏凤清于老凤声”的评价虽然他取字致光,号致尧,但是依旧无改于他成年后落魄流连京师的境地。
连年屡试不第下来,他已经年近不惑的三十八岁,除了结交了一帮韦端己、郑鹧鸪为首的文坛同好之外,却是一事无成也无人肯许以家室。又因为攻吁宦臣的友人牵连被迫出走京师,才下定决心到这还算是安定的淮南地方来谋求入幕。
当然了,这世间的入幕之途虽然是众所皆知的仕途捷径,但是同样有三六九等之分,辅、雄、望、紧、上、中、下的差别。维今之时若不能谋身于中枢,那就只能求取于藩镇了。
然而今时不如过往,待遇最厚的方镇节衙之幕可不是那么好入的,他一点文名在这个争乱之世根本难为人所重的同样需要足够的背景或是宗族乡党的亲缘关系。
然后才是次一等的诸多节副、观察、经略、都团练、防御等一方守臣再次一等又是涉及营田、度支、转运、盐铁等掌握关要的辅职最后才是镇下支州的刺史,也是供养幕客的最低限度。
至于再下一等的镇守、镇扼使,县令之属,虽然也可以蓄养门人和幕僚,但是就没有资格获得朝廷承认的官身和品秩了也就比寻常富有大户人家的帮闲、清客、要好听一些而已。
然后,当他变卖身家作为行路的盘缠,辗转来到了滁州之后却又正逢上黄贼入寇淮南,举荐他的老友随着身为刺史的幕主一起跑了于是他想要去扬州厚颜投奔那位国之鼎柱的高使相,却又被地方蜂起的民变给隔断了道路。
饥寒交迫之下,他只能就地以昔日的文名作为担保,而求入得以永阳大户家中的教师之席,姑且安身一时但是好景不长,后续到来的这些草贼不但大肆抄掠豪门大户之家,还将从属的奴婢、仆从等人,都一并过些到了军中去他也没有能够例外。
然后因为他会通晓书文,结果又被单独挑拣了出来,辗转送到了另一部的太平贼中自此踏上了不可预期的遥遥之路。想到这里他一番感怀际遇,自己斯文扫地而像是牲口一样被转卖来去的过程,又不由的悲从心来而自占一首诗文道:
“水自潺湲日自斜,
尽无鸡犬有鸣鸦。
千村万落如寒食,
不见人烟空见花。”
“想不到还有个会做诗的?”
这是却有一个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韩偓不由心中一惊,顿然自省起来怎么又忘了藏拙保身之道呢。
随后,他就见是个青纱璞头骑在大驴上的圆脸文士,这才稍稍安心下来。不过,对方既然能够在贼军中拥有坐骑代步的资格,自然也多少是个有点身份的从贼人物。想到这里,韩偓又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在下淮扬高郁,添为太平军外联主办……听你这番诗文,还有些心忧生民疾苦的意思……”
对方主动开声释疑道。
“倒叫先生见笑了……只是一时所感而已,别无他意的……”
韩偓却是有些摸不清头脑的连忙谦声撇清倒。
“你能有这番的感怀也是个有心人了。只是你还会作词子么,若是会的话,倒可以保你一条出路呢。”
名为高郁的文士不以为意的又道。
“词子……这不是……却又作何道理”
韩偓顿然嘴巴张了张却是有些惊讶起来但又强忍住了不合时宜的脱口之言。
“你难道不晓得,那位领军大人可不就是以词子闻著于世的么先有岳阳楼记,后有怀古赤壁。”
高郁笑了笑又继续鼓动他道。
“你若也能写得好,自当是有更好更优厚的用处,却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机会和前程了。我自然也有举贤纳谏的功劳了。”
韩偓愈加惊讶和惶惑起来。按照他的言中之意,词曲歌赋这种原本流于行院、坊里而难上台面的小道,竟然因为这个太平贼之主的一人所好,就成为了南方炙手可热的进身之途么。
然而,想到这位如今号称占据了四南五路之地,天下精华的四辅,六雄、十望、十紧中的润州、宣州、荆州、潭州、洪州、广州,具号称在其占据之下世人有这些幸进和寄望的心思也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既有当年李怀仙、李宝成、田承嗣割据河北三镇时,公然令人供奉和祭祀安史二贼为“二圣”,时人亦投其所好而趋利效从之,而今也有这些趋奉之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自己有必要为此折身事贼么,然后就不由得苦笑起来,如今身在贼中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再看着自己已然变得粗粝生茧的手掌,还有洗得发白又磨破数处的袖口心中这点犹豫也就没有在存留下多久。
如今之世相比屡屡不得上进之途的朝廷中枢,从贼又与投奔那些相继割据自立一方的方镇,还有多少区别呢。毕竟,其中亦是不乏诸葛爽之流的前贼党出身呢。
如果能够籍着着词赋之道,而于贼境兴起文教或是劝谏于上稍少杀戮德华,那也是一件无愧内在良心和义理的功德之事了
“也罢,还请先生提携了……当下我这里正有一首所感奉上:”
想到这里,他郑重的向着对方行礼道。
“手风慵展八行书,眼暗休寻九局图。
窗里日光飞野马,案头筠管长蒲卢。
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
举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
周淮安忍不住一口喷出来。这还是那个历史上“十岁裁诗走马成”、“雏凤清于老凤声不为贰臣,潜隐南安”的玉山樵人韩偓么,怎么没有什么气节和波折的就跪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厮算是唐末最后一批进士起码也要等到平定黄巢好几年后追加的恩科,才得以中举踏入仕途,然后又见朝廷暗弱**各种失望的南避隐居乡里。现在应该是他人生最低潮和灰暗,又没法看破、看淡的壮年阶段吧。
只是,自己明明想要的是一些能够激赏文字、针砭时弊、拓展理念的人才,却来投奔的是韩偓这种“香奁体”宗师感觉就好比后世想要给文宣部门找个像是鲁迅一样能用文字战斗的“大喷子”,却来了个鸳鸯蝴蝶派的张恨水之类般的诡异。
不过,随着政权组织建设的完善,各种各样具有代表性的人选哪怕是为了装点门面的需要,也是可以接纳和蓄养上一些,已提现普遍的代表性和多样性
就像是建国初期的那些民国文科大师们,只要不头脑发昏在主流舆论和价值观上刻意去作死寻常乱搞师生关系、脚踏几条船之类和其他生活、作风上的历史污点和个人遗留问题,tg基本上还是相当宽容和善待的。
又好比后世的朝廷每年开大会,勿论前三排咋么人事变动与沉浮起落在例行宣读的主席台名单上,总有那么几个名字是年年雷打不动的存在仿佛可以一直苟到地老天荒而寿终正寝为止……
东都洛阳城中,又到了夏日炎炎的时节,火热的骄阳炙烤着横跨洛水两岸的上中下三座天津桥,都散发出陈旧木材特有的风化干漆味。
“相公……”
在呼唤声中,刚刚处理完如山的公案文牍,而难得在乌木案子上小憩了一会的郑畋,也被一个急切的呼唤声给叫醒过来。
刚刚梦见了自己重归长安主掌政事堂,而在天子贤明、群臣合力之下,励精图治、众正盈朝的一番兴旺情景结果就被人打破的郑畋,犹自有几分不满意沉声道:
“又是什么紧急情形么……”
“却是新近又有妖书流于市井之中啊……特地前来请教相公的”
东都副留守兼三宫择捡使刘允章满脸无奈的道。
“妖书,这些东西例行查禁了也就罢了,又何必你专程前来禀告呢……”
郑畋愈发不满的皱眉道,总算是涵养甚好的没有当即发怒起来。
要说这些日子各种谤言朝廷、妖言惑众的异端妖书,他也看了不少了甚至觉得其中除去偏激之处外,亦有可做参鉴之处是在不知道再为此大惊小怪了。
“若是寻常的妖书、妖言也就罢了,可这次大不同以往啊……”
刘允章愈发苦笑着道
随后第一眼瞅见这本妖书的封皮,郑畋不由嗡的一声只觉得怒血冲头而上,恨不得就要将这东西给撕成碎片。因为上面赫然是几个精致工整的异体大字:大唐王朝兴亡录。初稿,而落款则是太平编修局,皮日休、陆龟蒙、刘洵、丘宦、李攒等人名俨然其上。
居然是一本贼军编撰和修著的本朝国史史书还有许多当世有名的士人参与。要知道历朝历代沿袭下来的惯例,也只有在每每改朝换代之际,新朝对于已经灭亡前朝进行盖棺定论的总结得失,才会专门为此修一部国史的。
这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僭越和冒犯,或者就差没有指着脸,把当朝诸公给打成是尸居余气的亡国君臣、前朝余孽了。
然而很快郑畋就顾不上生气了。因为他越看却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不寒而栗起来。一腔子的愤愤热血慢慢冷却下来,而又宛如一桶冰水从头淋到的脚底。因为这其中很多内情虽然说的粗疏,但是却都是涉及到历代帝王起居言行,乃至奏对群臣的记录。
从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说到高宗武后的神龙革命,从李杨独相乱国引发的安史之乱到永贞革新的甘露寺之变,几乎是贯穿了历朝历代的诸多大事件和背后的内情分析。
而且其中许多引用之处都被明确具列了出来,有贞观政要唐六典通典太宗对问帝范太平寰宇记艺文类聚群书治要唐大诏令集等等。属于历代朝廷需要严禁外传而封藏起来机密所在。
“火速派人收缴和查禁,这妖书之言若是流传开来,只怕朝中的人心又要一番争乱了啊……”
郑畋最后脸色难看的道
然后,刘允章又奉上了另一本,在纸张文字上看起来就要粗略的多了,而名字同样是十分恶俗有之的大唐帝国艳情史。然而其中充满了猎奇和露骨描述的背后,则是各种基于历代皇家内秘的诋毁之言,而居心可虑了。
诸如太宗收叔母,纳兄嫂和弟妇故事高宗暗通才人武氏,太平公主秽乱宫闱,玄宗强取儿媳,可都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的所在,而且相对那些不明大义的市井小民而言,无疑流毒更广也更加诛心。
难道朝中也有人与太平贼暗中勾结么,不若的话这些只在宫中密藏或是只在史家内部流传的内情和秘录,怎么会随随便便的流到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岭贼手中呢。
“草贼中竟有人晓得本朝开国以来朝堂并宫禁事……朝中大臣有所嫌疑不说,就怕还有宗室参与其中啊……”
刘允章愈加悲观的道。
“来人发我堂贴,火速拿下太史局袁氏、南宫诸世家,以拷问是否有泄露君王起居内要……”
郑畋毫不犹豫的喊道。
“再使人去起居舍人和内史处查点历代名籍……顺便查问一声,本朝的司天监和内史各家,是否有人流落在外……”
然后,作为太史局所在的东都城中很快就有了回应。
“回相公的话,史官六家着数十年内并无子弟在外……”
“倒是前代钦天监司天台的巨鹿张氏一脉,因为宣庙时的礼仪之争,合族多有流配岭南,至今未闻赦还……”
“真是国家多事而妖孽辈出了……那宗正寺分属那儿怎么说……”
郑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乾元初,有凉王侹请以诸子女放于江淮,自此逢乱下落不明已有数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