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的九嶷山中,身为探报队排头兵的易大毛,拄着一根烧只剩半截的火把,眼神飘忽的打量着路边不远处,深邃的山里壑哗哗流水,被崩落的碎和土块激溅起来的细碎水花,只觉得松弛下来的腿脚是一阵阵的发软。
他虽然是惯于山林的山民出身,但其实也没有多少在充满危险与莫测的夜间山道行路经验;因为不但有觅食的野兽和蛇虫,同样还有各种防不胜防崩落的山石土木,以及因为雨水而新出现的激流、山瀑;如果是正逢下雨前后的话,那就更加危险了。
这一次,由他赶鸭子上架式得领头摸黑当中行军,靠得是大家举着火把牵着绳子不断地低声传递着号子,赶了这一整夜的山路居然也就这么过来了。只是夜里听得流水潺潺、风声鼓荡的仿若就好似在身边一般的,等到天明才发现这期间的落差至少几十尺高。
而在看似清澈浅显的水面一些嶙峋突出的石碓上,赫然还残留着些许不知道浸泡多久的失足牲畜,所留下来惨灰色的骸骨,以及一些疑似车辆碎片的腐朽木块。
好在原本营中普遍存在晚上普遍看不清的毛病,在强制吃了几个月的生鱼内脏和鸡鸭杂碎之后,也都变得清明起来的;最不济也能在暗淡的火光照耀下看清脚下方圆几步內,而不至于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面上走着走着,就一脚踏空到山崖下去或是河沟里去。
尽管如此,还是损失了好几个人用背篓和筐子负载上来的物资,那都是走夜路时被坑坑洼洼的地面被绊倒摔滚出去,而再没有能够拖曳或是拉扯回来了。
易大毛重新向着内里挪了挪,直到靠到有些湿滑冰冷的山壁上,才觉得而有些安心和妥当起来;而远处尽是绵连跌宕的黛色群山,而除了一些道路上不知沿向何方的老旧车辙外,再也看不见任何城邑和人烟的行迹了。
而当嘘嘘的哨子声轻轻吹响之后,回复了些许气力的易大毛也强忍着去舔山壁上凝结露水的渴望,而从后腰的囊袋里掏出一份定装的行军食包来,小心完整的剥开油纸外封。
从中取出压扁的半个熟鸡子,一小块黑乎乎的糖板,纸包的一小把粗茶末,几颗提神消食的腌制梅干或是一截口嚼的醋姜、烟笋;再加上巴掌大小的一日份多味压缩口粮,一勺子大陶罐头里挖的黄豆杂碎糜;就是需要繁重劳作或是长时间出勤务时的基本配给了。
比起之前在义军当中战时吃干,闲时吃稀,遇到什么就毫无节制的吃什么;充裕的时候喝酒吃肉恨不得撑死了事,困顿时吃糠喝稀的苦苦煎熬,基本没有什么规划和周章的日子;现在还算是有所盼头和指望了。
而作为探报队李出生入死的福利。如今他的家人被安置在了营田所的屯庄里,虽然种不了田开不了山,但靠帮工干些杂活就能果腹;
早前他也带着自己攒下来的配给品去探望过几次,虽然女人孩子依旧面黄肌瘦而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裳,但是相对当初面有菜色衣不蔽体,风一吹就要倒的饿殍模样,却是要令人欣慰的多了。
他一边思绪联翩的浮想着,一边先将板糖合水含化;再把压缩口粮掰碎在纸包里,用块石头碾压几下变得更松碎,再粘上黄豆糜成团,连纸垫在手里三下五除二的吃个干净,再把茶末倒进口里咀嚼出全部滋味之后才吞掉,最后才含住咸乎乎的梅干。
这时候经过这一番的休息和进食,这一队作为先兵的士卒也总算是回过一些精神和气力来了。开始出现议论纷纷的窃窃私语。
“这鬼地头的山真是贼多……俺们才走了多少路,这就已经是第几座山头了……”
“在闽地本以为一辈子的山都趟过了,不想再这儿又要再来一回……”
“偏生河川还特别的多,动不动就要重新搭桥才能过去……”
“这赶了一夜的露水把全身都给打湿了……赶紧活动开身子,不然要落下风寒的……”
就在山道的一处转角处,清晨的淡淡雾霭下,一群人窝在石壁下的草丛当中打着盹儿,只有两个站立的身影在摇摇晃晃的打着哈欠……
见到这一幕,易大毛反而是安心下来了。
“遇敌当怎做?……”
他口中念着最基本“临敌三步”的操条和口诀,有条不紊的开始上弦;并将一领别人背负而来的半身镶钉甲,披挂在胸口上。
“举牌发弩箭尽,抵靠一处刀砍枪戳……”
事实上,涉及军中日常勤务和生活起居,乃至战时状态下的每个细节,都被编成了相应的歌子来传唱;比如什么个人卫生八条,在地防疫六条,战场打扫十条,行走地方三注八要……乃至乃至作为军法核心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等等诸如此类。
主要是针对新卒当中普遍不识字的情况,编列出来朗朗上口便于记忆和理解的内容;因此在新训的补充营里,每天早起晚睡都要往复诵读,一旦抽查不合格就要以火为单位连坐受罚。虽然不怎么提倡肉刑,但是从清理茅厕到饿肚子都是让人好受的滋味。
用特制物药沾过的弩矢一射就倒,根本没有留下多少声息;就像是射野鸡一样的额轻描淡写。只是随即倒下的一个人却是砸翻了火堆,将几根带有余烬的柴炭给飞溅了出来,而将就近的而一名团座酣睡的人给撩烫的痛哼起来。
然而这时候,易大毛和其他蹑手蹑脚的人,已经绕过了他们宿营所在,而在山道里形成了近身的包抄之势;挥刀挺剑大声鼓噪和咆哮着的戳刺砍杀起来;刹那间血肉横飞厮杀震的群山鸟兽纷走。
更有一名手臂粗壮的士卒,乘乱顺手用营火点着了一只火油罐子,而狠狠砸向了这些懵然惊起之敌的头顶岩壁上;刹那间脆裂成成大蓬倒浇而下的火点和流淌的焰团;虽然只覆盖了小部分的敌势,但是造成的惊吓和去感动额效果,却是更甚于之前的抢攻。
只见这些如同惊弓之鸟般从睡梦中跳起来的敌兵,在身后火焰燎烧与刀兵杀戮的煎迫之下,大多数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一个较为稀松的脱走方向,然后又沿着路边被刻意留出来的陡峭斜坡,前赴后继的滚落下数十尺高的河床里去。
就算是当场摔得七荤八素的没有马上死掉,也是难免手断脚断头破血流的瘫在河滩上,在河水冲刷出的一片殷红当中哀嚎和呻吟着等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道路下的河床里再没有能够活动的物体;而这处转角的宽敞地方也就成了,义军新设立的前进营地和临时粮料所了。,
然而,易大毛却有些不甚满意的看着临时营盘当中,那些明显有些畏畏缩缩的劳作身影。
他有些不大明白,为啥义军每每征战一处都要从当地百姓中招募若干新卒,哪怕是啥也不会而只能哪来干些杂活;这一次也不例外。公审了没能跑掉的陈氏一族成员后,在当场就招募了上千名丁壮;然后把他们分派到各队下去听效。
要知道,现在又不是当初老义军那会啥都缺啥都不够用,要裹挟足够“添壕城附”的时候;光靠义军大车上携行的那些器械,就基本没有寨子、城邑可以抵挡的住。又何须拿这些没法直接上阵的样子货,来凑数和充场面呢。
再次从对面山道折转处冲出来的敌人,很快就在团牌背后攒射的箭雨下倒了一地,在这种狭窄的谷道里他们连四散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茬茬的放倒了;少数拿着手牌和圆盾侥幸挡住的幸存者,也很快被快步拥上去的刀枪戳砍,撑不住几个回合就死伤殆尽或是落荒而逃了。
“这些土贼果然留下了多股截击和断后的人马……”
只是越走越发陡峭而岩石裸露的山势,也让大多数地方并不适合埋伏;因此虽然在体能和物资消耗上有些大,而需要加快轮换的频次,但他们也不用特别担心会突然出现,诸如落石奔滚或是万箭齐发、箭如雨下的情形。
他们就这般势如破竹的以较少代价和伤亡击溃、攻灭了多股敌势,步步推进到了骑田、诸城两岭道交汇的谢沐关了。
只见山峡间流淌而过的谢、沐两水交汇之处,两边狭夹而至的山脊尽头,原本已经是掩埋在一片乱石废墟中的关城旧址上,却又被用土木新修了一个横亘期间的小寨;
汉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归义侯田甲就是率军由富川取此古道南下苍梧,其一部曾于谢沐关与当地南越军激战;
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李靖自四川出兵两湖击败梁帝肖铣,“由夷陵(今湖北武昌)抵富川度至桂州(桂林),驻师黄沙岭“,与梁军血战于谢沐关;
“该上大家伙了……”
随着推进的大车上组装好弹射出去的毒火球和火油罐子,在城墙上溅射和燃烧开来;原本还算沉寂的寨子就像是被烟熏水浸的蚁穴一般;顿时就出现了许多奔走呼号着救火和布防的身影来。
然后是在展开横列的弩队箭发如雨掩护下,夹着千辛万苦运上来的挡板和团牌,缓缓向着柴门而去的木珠撞车。还有后背负着成篓小号火油罐的投火队兵,徐徐然的拉开间距而紧随其后而去。
而在城寨当中驿馆的商人妇身上被惊起来,鬓角灰白生得有些道貌岸然的陈彦谦,也不由咒骂着这些迫不及待追过来的敌人。
这些草贼真还就是属疯狗的,就这么脚不停蹄的追过来了;要知道自己带人从桂阳城翻山越岭的一路奔忙到这里,上上下下也是疲累得不得了,而不得不遵从众意留下来就地歇息一阵。
只是这些部属一休息起来就有些挪不动腿了,而拖拖拉拉的一直待到天黑之后依旧还没有将布防,和修缮城寨的后续食物给做好;反而在争抢开伙的吃食和居所方面又闹了好些冲突和乱子来;一直闹道了大半夜里才被他给重新镇服下去。
但他还是有所戒备的留了一手,把寨子当中尤有余力的人都被派出去,作为山道里逐段的警戒和断后;只是没想到自己留下的这些子弟兵也太不济事,遇敌居然连消息都不及传回来,就被人给攻打上门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