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入了洛明镇,洛明镇也真的非常符合大家对偏僻小镇的刻板印象,破旧、贫穷、落后。
林景都离开这里十几年了,这里都还依旧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它好像停滞了发展。
没有任何的高楼,大部分的建筑物都是在七层以下,并且都是一幅灰败老旧的样子。很多的建筑物的外墙都已经脱落,上面画着一些黑色的圆圈,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最后叠成了奇奇怪怪的纹路。
可能是因为多雨的缘故,每栋楼下面的店面都有一个突出来的屋檐结构,是用金属作为支架,然后再铺上厚厚的一层干枯的植物作为遮挡,看起来有几分怪异。
街上的人很少,一路上他们都没看到什么人。如果不是能感觉到楼上有东西在注视着他们,他们可能会以为这里就是个荒镇。
林景最熟悉这里,他走在了最前面,后面是陆行雪和殷骥两人,再后面就是他俩的下属。
街道上也是他记忆中的灰色的长方形地砖,但是这些物质的东西比不上邪神的永恒,它们总是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发生中一些改变。
街道中间的地砖破碎,碎片因为各种意外遗失,最后一个个不规则坑洞。这些坑洞中接着之前下雨时落下来的水,和黑灰色的泥土混成了浑浊的液体。
陆行雪皱着眉头,专门挑着完整的砖块踩,但是那些完整的砖块却有着另一成让人措不及防的陷阱。
虽然它们的外表完整,但是很可能底部已经和泥土不贴合,形成了一个空洞,而那个空洞里面装满了雨水,当他踩下去的时候,泥巴水就从缝隙中溅出来。
再一次踩中泥水炸弹后,陆行雪终于忍不住了,他对着林景问道:“还要走多久?”
林景:“快了。”
林景则比陆行雪有经验得多,他踩过的每一块都是严严实实的,没有任何可疑的陷阱,后面大部分的人都是跟着他的脚步走。
这个镇子真的很小,他说快了就真的快了,没两分钟,林景就在一栋楼前停了下来。
下面的店铺显示的招牌是红玉旅馆,招牌的底色是金粉色,名字是红色的,就是上面的“玉”字中间的一点颜色还褪去了,只剩下了一点黑黑的印子,这种微小的残缺让他们感觉到有几分不舒适。
“到了,洛明镇唯一的一家旅馆。”
也是最开始进来的那只小队在洛明镇中落脚的地方。
陆行雪把里面的环境打量了又打量,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林景低声说道:“别看了,这里真的是唯一的一家。”
陆行雪眼睛痛苦的一闭,然后又睁开眼睛对着林景说道:“行了,我知道,进去吧。”
林景对这里有印象,以前经营这家旅馆的是一个胖胖的阿姨,他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她姓文,平日里大家都叫她胖嫂,而他叫的是文姨。
他经常来这里玩,和他的小伙伴们,这家店的门口摆着两个景观树,他贪玩还用小刀在景观树的树干刻了字,现在树还在,再仔细看看,树干上甚至还保留着他曾经刻下的模糊痕迹。
很奇怪,他回到这里后,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了,就连这种微小的事情都能想起来。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口右边就是一个接待客人的柜台,柜台里面摆着的烟,但是里面的烟很少,只有几盒,看起来也十分老旧了
而柜台里面还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看到有人进来以后就站了起来,笑脸盈盈地招呼道:“住宿吗?”
林景嗯了一声。
他发现面前的妇女和他记忆中的模样竟然差不了多少,她看起来似乎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老。
陆行雪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一句:“是人类。”
“几个人啊?”
“一共十八个。”
林景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自己,反正他就看着老板娘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异常地和他们进行交流。
“房间没那么多,四个人一间可以吧?一间房两张床,挤一挤。”
她说话的时候夹杂着方言,听起来有些别扭。
林景还没开口,陆行雪就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说道:“老板娘,你这里环境不太行啊。”
“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吗?”
老板娘对他笑了起来,眼睛被肉挤了起来,看起来更小了,她说道:“没了没了,只有我开旅馆,其他人哪里有空哦。”
陆行雪不依不饶地继续问:“我们又不是没钱,我可不想几个人挤在一起,诶,你帮我们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空房子短期出租的,我们加倍给,钱有的是。”
他相貌极艳丽,穿着打扮也贵气,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公子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本色出演。
老板娘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陆行雪眼睛瞄到她的脚下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动作缩了回去,动作很快,他没看清。
她站着,面对着他,用眼睛上上下下把陆行雪扫视了一遍,然后重新堆起笑容说道:“……钱,当然可以,我帮你问问。”
“对了,他们就不用了,这些人皮糙肉厚,就让他们住这里就好了。”
陆行雪一脸嫌弃地指了指后面的金衍等人,金衍立刻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看起来就一副智商不太高,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没问题,没问题。”
老板娘用桌子前面的座机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外面就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三个人影,都是男人,看起来年纪在四五十岁,不算苍老。
林景觉得他们有些面熟,可能他以前见过,但是没有进行更深的接触。
老板娘应该是和他们讲述清楚了,因为他们过来就对着他们说道:“跟我来吧。”
陆行雪点了两个人跟着走了,殷骥也点了两个人跟了上去,林景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和他们一块。
剩下的人就留在了旅店里。
陆行雪抓紧一切时间和里面看起来好像十分正常的镇民交流,而其中的一个人却站到了林景的旁边,说道:“你看起来很眼熟,很像我们镇上的一个人。”
林景对他笑了笑,只是敷衍地回道:“我们可能曾经见过。”
那人不说话了,只是用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林景也面不改色地和他对视。
他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眼白中间的血丝很多,眼珠子的转动也十分僵硬,不太协调的样子。
男人看了一会儿后,就转过头去了。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一个楼前,这个楼看起来是自建楼,有三层,下面还有一个院子,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而在院子里一侧还有一个光秃秃的木架子,上面有些枯藤。
林景站在楼下突然恍惚了一瞬,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栋楼应该是干净的、亮丽的,二楼应该有几盆植物,水仙、万年青和芦荟,三楼会挂着彩色的珠帘,被风吹过的时候,会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响亮。
楼下的院子有个葡萄架,现在葡萄藤密密地缠在葡萄架上,弯曲的葡萄须可以当零食吃,酸酸的,结的葡萄不甜,但是青翠可爱,下面还应该有个竹制的摇椅,摇椅上挂着彩色的玩具。
有个人去推开了前面的大门,棕色的大门慢慢地往两边打开,一个宽敞的堂屋,里面看起来很干净,没有任何的灰尘。
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在原来的地方,带着满满的生活痕迹,好像还在等着自己的主人再次回来使用它们。
“你们就住在这里吧,东西什么都有。”
陆行雪进去转了一圈,对里面和外面十分明显的物品差距感到疑惑。
从房子外面来看,这个房子应该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但是从房子里的物品来看,只有长期有人居住才能维持这样的状态。
殷骥上去问他们:“这边吃饭有地方吗?”
“吃饭你们可以去饭店,出门左转,一直走,看到饭馆的招牌就可以停下了。”
他盯着殷骥说道:“雨天饭馆不开门,晚上6点后,饭馆也会关门。吃饭要注意时间。”
“好的,谢谢。”
把他们带到地方以后,那几个人就走了,甚至没有和他们谈价钱。
林景站在角落里,看着墙上贴的一张画,也不能说是画,是幼儿学习辅助用具,上面是帮助孩子学习的各种音标。
陆行雪站在一张方桌的边上说道:“现在我们来汇集一下信息。”
“我看到旅馆的老板娘脚底下有东西,没看清楚,可能是黑色的,也可能是偏向黑色的颜色,会动,我猜测那东西应该就是那些蓑衣。”
殷骥:“没有看到老年人,和之前的调查情况不符,刚才那几个人都是中年人,不排除他们之前就是老年人,而用某种方法,让他们变得更加年轻。”
毕竟从传说来看,通过献祭,可以从邪神那里获得相应回馈。
季文婷跟着他们过来了,她也说道:“地上的积水是普通的积水,并非之前调查的污染物。”
“那几个人是人类,和之前的调查情况相符,但是状态不对,所有人的精神都非常活跃的,像是十分恐惧又像是极端的兴奋。”
林景最后才开口说道:“他们认出我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他的手在旁边的柜子上的铁皮盒子上拍了拍,“这里是我家。”
“什么?”
林景拿起来那个铁皮盒子晃了晃,里面的东西碰撞盒壁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说道:“里面有八个一块钱的硬币,十二个五毛钱的硬币。”
“这里竟然是你家!”
陆行雪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他感觉他们是被耍得团团转,或者这些人就是在等他们进来,请君入瓮。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着林景问道:“他们准备做什么?”
林景找了个凳子坐了起来,摊开手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同样一无所知。”
“不然我怎么会让你们调查我?”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房子里一片寂静。
傍晚的时候,金衍过来给他们送了物资,晚餐大家也没有去外面的饭馆吃饭,就在房子里啃了一点干粮,然后就所有人也不敢分开,直接都在楼下的大厅里呆着。
而这个房子是林景曾经的家也有一个不算是好处的好处,那就是他对这里很熟悉,他又找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比如照片,很多的照片,有林景和家人的合照,还有林景小时候的单人照。
合照中出现了他的爸爸妈妈,那个时候他还小,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被一个女人抱在了怀里,旁边有个男人拿着一个可爱的木头玩具在逗着他,但是照片中的他没有把视线落在那个玩具面前,而是抬着头,看着他们头顶上垂下来的窗帘的流苏。
照片外面的所有人都有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陆行雪发现那些流苏在不断变换,它变成了一条蛇,蛇的顶端又分成了无数条蛇,不断的循环不断的循环,它们相互纠缠又分离,是个体又是整体,他无法理解,也没法接受。
殷骥按住了不太正常的陆行雪,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林景也啪的一下把照片盖了过去,“你们别看太仔细了。”
“知道了。”
单人照上的林景更年幼一点的时候。
他小时候真的可爱,那时候的他还不能走路,站在一个学步车里,一脸茫然地看着镜头,眼睛圆溜溜的,五官无一不精致,皮肤又白又嫩,穿着白色的衣服,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小球。
后面的背景就是这个房子,外面的葡萄架上的葡萄藤都还是郁郁葱葱的。
这次没人敢多看了,粗略的瞄上一眼就转移了视线。
从找到的照片来看,大部分的照片中,林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某个地方或者某个物品上,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异常。
小时候的他对那些异常的东西十分敏感,能看到,但是好像是不能理解,他可能都不觉得自己眼睛里看到的那些东西是“异象”。
那些东西都是古怪的、由现实生活中的物品演化出来,最后成为所有人都能看到画面……
林景觉得自己好像琢磨到了什么,关于他,还有西雅先生,但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去佐证他的想法。
等外面彻底暗下来,温度微微下降,窗外突然扑进来一股水汽,接着就是雨声传了进来。
季文婷站在窗户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回头说道:“下雨了。”
下雨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传说中,雨水是恩赐,但是对他们来说,雨水就是杀人毒药了。
雨水滴滴答答,他们在室内坐立难安,一股难言的氛围随着雨水的落下从天上笼罩下来了。
他们知道雨水,他们太在意雨水了,这种非自然的恐怖在被他们注意到以后旧文会无限放大,就好比陆行雪把那个窗帘流苏看得太仔细了,就会接收到更深层的恐怖。
空气中好像伫立着一些尖锐的物体,直逼他们的瞳孔,他们因为那种可能发生的“尖锐”“刺入”“伤害”等事件,而不自觉的瞳孔收缩。
林景对这种氛围却是十分习惯,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窗户的边缘,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他发现对面的楼上有人影或者说是怪物在窗户边缘走动,它没有开灯,只有黑色的一大团阴影。
它似乎对雨水十分渴求,但是对雨水又有更多的恐惧。
雨下了快三个小时,也就是晚上10点17分,外面的雨停了,雨水在地面积了浅浅的一层,林景在对面的影子出门前,关上了窗。
他转头说道:“来了。”
“来了!”
几分钟后,外面果然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古怪声响,和他之前在外面遇到的探星会成员变成怪物的叫声一模一样。
陆行雪从殷骥怀里站了起来——林景挑了一下眉,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这两人是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对着林景说道:“来了!”
咕噜声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着什么东西在湿润的地面上拖动的声音,粘稠的,含糊的,在那些声音到达了顶峰以后,然后又逐渐变小,然后消失不见,那些怪物们逐渐远去了。
林景他们没有往外面看,他们不确定这是不是引起的最开始的调查小队失踪的原因之一。
还好,在今晚上剩下的时间里,外面都十分安静,没有其他的异象出现。
第二天,在亮堂的光线从窗户中照耀进来的时候,林景拉开了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雨水的滋润,外面的杂草一晚上就往上窜了一大截,就连那个光秃秃的葡萄藤都重新长出了叶片,叶片是可爱的新绿。
林景发现看着在集中注意力看着其中的一片叶片时,那片叶片在他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块薄薄的粉色肉块,肉块的边缘泛着白色,最外面还包裹着一层白色的、像是橘丝一样的脉络。
但是等他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它又重新变成了叶片。
果然。
这里无处不存在着异象,所以,西雅先生也是这样的吗?它也在这里无处不在?
“吃早饭吗?”
殷骥问陆行雪,语气相当体贴温柔,林景瞬间转过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八卦两个字在他的眼睛里面闪烁。
陆行雪脸色被他看得一僵,然后恼羞成怒地对着殷骥叫道:“不吃!都什么时候还吃?你是猪吗?”
骂完了,他就往前走了,留下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殷骥站在原地。
“?”
林景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殷骥:“?”
他转头问自己下属:“他什么意思?”
他的下属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局长,看不懂啊,局长。”
他们重新在红玉旅馆的门口集合了,金衍他们看起来也没有睡好,每个人脸上都有一个硕大的黑眼圈。
金衍在陆行雪面前有点亢奋,他迫不及待地对着他说道:“局长,昨晚上下雨了。我们还在房间里找到了一点东西!”
陆行雪:“过来说。”
然后两个人就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林景则去找了旅店的老板娘,他这次直接用自己本来的身份去找了她。
“文姨。”
胖胖的妇女抬起了头,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脸上没有丝毫的诧异,她露出了一个笑脸,对着他和蔼地说道:“是小景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回来了,那颗星星也回来了吗?”
“星、星星……”
文姨脸上扭曲了一瞬,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刚捏好的泥人然后被一张大手暴力的揉搓了一下,面目全非。
林景往她的方向跨了一步,“我觉得不应该叫它星星,从天上掉下来的真的是星星吗?文姨?或许我问得更明白一点,天上真的有东西掉下来吗?”
“如果真的是星星,它怎么会把你们变成这幅鬼样子?”
“你懂什么——”
文姨的身体彻底变形了,在她脚底下蠕动的东西也从下面冒了出来,是一件厚实的蓑衣。
林景直接扯住了那个“蓑衣”,把它从文姨的身上扯了下来,甩开了。
周围人看着他的动作都惊呆了,但是还是条件反射地朝着那个东西攻击了过去。他们带的东西很多,蓑衣是植物材质的,怕火,只要不让它贴在身体上,还是好对付。
林景再次逼近了文姨,他问道:“那你们是在害怕什么?”
“是我看到的那些吗?眼珠子、蛇、肉团、大脑、幻象、雨水……”
“不是!!”
文姨的眼睛变成了红色,嘴巴变成了一条缝,她的脖子也消失不见了,脑袋直接贴在了肩膀上,腿弯曲连带着弯钩的爪子,外面的皮肤逐渐变得通红。
她趴伏在地上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只剥了皮的□□。
她抬着头对着林景说道:“咕噜咕噜,林景,“星星”一直在看着你,祂一直在看着你。”
“祂一直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