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富贵站在街边数钱,他敢站在街边数钱,因为他太高大,没人敢抢他,只能流着口水远远看,不知道那头熊早已饿得没多少力气。︽,.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街景,乞讨是为了活着,偷盗是为了活着,抢夺也是为了活着,当然,卖孩子也是为了活着,有脸的人基本都饿死了,没人在意你在做什么。
罗富贵很容易满足,攥着几张皱巴巴的肮脏钞票,他的幸福是由衷的;同时,他的遗憾也是由衷的,有句话叫: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罗富贵也有这样的感觉,没想到那缺德丫头居然可以这么容易卖掉,更没想到可以卖出这么好的价钱,他不能理解,城里人是不是都瞎了眼?所以他很遗憾: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交易还能重来一次的话,罗富贵希望他开出的价格是五块,而不是两块五!
钱数完了,一分不多一毛不少,这才抬起眼,发现街对面的几个乞丐正在盯着他手里的钱咽口水,熊立即不高兴了,刚进城的时候就中了这些所谓可怜人的盗窃骗局,有心要一展熊威,骂他们祖宗十八代的姥姥,眨了几眼又作罢,因为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说卖就把丫头给卖了,一点准备还没有呢,饿得入了戏,光顾着讨价数钱,事后的碰头地点……没定吗?苍天!
……
买丫头的人很高兴,甚至可以说很兴奋,黄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一点都不假。这丫头并不是多漂亮,可横看竖看就特别,不但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连那一对歪辫子都与众不同,明明穿着个破烂小花衫补丁摞补丁,仍然像个坠落凡间的可怜精灵。
更关键的是,居然只卖两块五!那卖丫头的熊根本就是个缺,就凭这丫头的无邪楚楚,一看就是棵摇钱树,两块五?暴殄天物啊!不兴奋才怪。
此刻,小红缨紧紧扯着新主人的衣角,在街上,走得很乖;表情是委屈的,悲伤的,人见人怜的;心情么……怒不可遏!骡子这个臭不要脸的,说卖就卖,一看他数钱那个贱样就知道他早把碰头地点的计划给忘脑后了,买主给了钱就急急扯人走他压根没反应。事后一起吃馆子?姑奶奶还吃个屁!
原本打算过几个街角就找机会撒腿跑,现在看来,跑了也得继续饿着,上哪找那贱熊去?小红缨正在犹豫中,是不是跟着这位主人到他家,吃饱喝足之后再拔枪,虽然这么做很不好意思,可真饿得不行呢。
一路犹豫一路跟着主人闷头走,冷不丁街旁有人喊:“站住!”
抬起头,终于注意到现在这条似曾相识的街,循声转眼看,正要路过的旁边是栋二层小木楼,敞开着的临街大门上挂着大牌匾,春秀楼,三个大字熠熠生辉。牌匾下,一位中年女人斜倚着门框,手持贵帕香艳妖娆,胭脂脸上乌云密布,死死盯着小红缨,不是金春秀还是谁。
那一刻,小红缨有点短路,傻傻看着金春秀。
买主不明白金春秀为什么喝止了路过的他,贱兮兮朝金春秀打招呼,可是金春秀的目光压根不离开小红缨,根本不与他交流,突然朝小红缨怒道:“忘恩负义的小蹄子!”
这句话听得买主有点懵,再看看金春秀与小红缨的持续对视,赶紧横一步挡在小红缨身前遮断:“金妈,你这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老娘还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哎?我招你惹你了?”
“滚一边去!这是我的丫头!”
“哎?哎哎?我说你讲理不讲?这是我刚买来的!”说着,买主反手扯住小红缨衣袖,想要继续往前走。
“你敢继续领她走一步,老娘就打折你的狗腿,让你以后爬着活!”
这句话说得冷冰冰,买主不敢动了,别看金春秀只是个老鸨,县城里还真没几个人敢惹这母狗,厉害着呢。
这时,楼里不知哪位眼尖,看到了街上的小红缨,咣当一声推开了二楼的窗,探出窗口摇动手帕朝下笑嘻嘻嚷:“丫头?哎?是丫头!姐妹们快来看啊……”
小红缨仰起小脸向二楼窗口,看到那些姑娘们在热情朝她打招呼,只好尴尬地抓抓自己的后脑勺,还以笑嘻嘻的贱。
倚在门框边的金春秀又道:“看到没有?以为老娘讹你?她的契据就在我春秀楼!不信?”又朝楼上喊:“把她牌子扔下来!”
不一会儿,一个姑娘重新回到二楼窗口,甩手抛下个牌子来。
买主慌忙接在手里,翻看,一块别致漂亮的紫檀小木牌,牌子雕刻了精美花边,顶部栓挂着一朵小小的鲜艳红花结,牌面上清晰雕刻三个字:小——红——缨。
他不敢相信,呆呆转回身:“这……是你?”
“嘿嘿嘿……好像是。”
买主凌乱在阳光下,他的心似乎正在一片片破碎,此刻,面前这丫头片子哪还有刚刚的天真无邪人见人怜,这副尴尬又无良的贱笑模样,压根不可能是买她时那个她,真真瞎了眼!
猛回身,再对金春秀:“这可真是我买到的!老子刚花了一百块!你总不能……”
“老娘管你花多少钱?跟谁买的你找谁赔去!我不找你要赔偿就不错了!滚!”
“他娘的!感情那熊也是个人贩子!我跟他没完!”买主不敢对金春秀耍横,又不敢再碰这丫头,一腔怒火只好往卖丫头的熊身上转,把手里的精致檀木小牌子撇在小红缨手里,愤愤掉头而走。
从头到尾,金春秀也没离开门槛一步,仍然在门框边倚靠着,冷冷看站在门外几米远的小红缨:“你不是跑了么?小蹄子你接着跑啊!老娘我看着你跑,用不着道别。”
小红缨撕扯着她自己的衣角,微低着头朝金春秀笑嘻嘻,厚颜无耻道:“我饿了。”
“该!”
“我跑不动了。”
继续冷看十几秒,金春秀狠狠一甩手帕,气呼呼转身往楼里走,同时喊了一嗓子:“让厨房备一份饭!”然后继续自语咒骂:“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没一个长良心的!老娘死都不指望你们埋……”
小红缨一只脚跨进春秀楼门槛又停,后仰点身体往春秀楼外临街那头看,那家包子铺还在,摆在街边那笼屉一如从前的热气腾腾,忍不住咽下口水朝楼里撒娇:“金妈,我想吃肉包子。”
下午的阳光铺满了街,春秀楼旁不远,笼屉被搬开,一阵白蒙蒙水汽突然升腾,包子铺的伙计忍着烫,把香喷喷热包子装盘,然后端起来一溜小跑,送往春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