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客观世界运动发展的过程,一般指一段时间间隔内发生过的事物。广义角度看来,历史可以是过去发生的一切事件。
如果刚才发生的事可以称为历史,那么现在历史正在重演。
一样的溪水,一样的雾,一样的地点,一样的距离,一样的遭遇战,王朋对李有德。
战场宽度只有可怜的十几米,兵力差别完全没有意义;十几米距离的能见度,看不到敌人,训练素质没意义,战斗经验没意义,甚至连士气都没意义。
历史虽然重演了,但是过程肯定有那么点差别。胡义和上川千叶,一方是七个整日行走在死亡边缘的老兵,一方是十几个鬼子精英;他们各自的骄傲和果决,决定了他们在第一时间做出一模一样的战斗反应;不进,不退,在最宝贵的第一时间内爆发最大火力,要轰塌对方的斗志,用火力争夺幸存概率;不幸的是……他们谁都不想倒塌,所以……他们都倒塌了!
现在的主角,是王朋后队的三排,对李有德手下某连某排,溪水就这么宽,两岸的荆棘倾斜这探出在水面上方,躲不起,钻进去就是千针万扎直接轻伤;水深及膝,趴下就很难射击;排一级的兵力都不能完全发挥,后面的人没法射击没法支援,只能瞪眼看,当然也看不见。
按说现在的交火区域是一个排对一个排了,比刚才那场遭遇战的兵力多得多,可是……交火的激烈程度完全差了一个档次!
王朋手下的三排长,他的第一反应习惯性地受弹药基数影响,他习惯了不见敌人不拉栓,习惯了节约,所以他的选择是利用这雾的便利,直冲过去打成混战,打成肉搏战。前进中的战士无法火力全开,而队后的战士又不敢轻易射击或投手榴弹,导致火力纷乱交错,没厚度,没持续性。
而伪军排长呢,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拉开距离,回归主队;他胆怯,他带着他的弟兄们选择了掉头跑,想要撤出一段距离再说。边跑边向后射击怎么会有火力强度呢?跑在前头的根本都不回头。
胡义和上川千叶都是疯狂打掉手里所有的弹夹,现在的战场是噼里啪啦东一榔头西一响;胡义他们是一口气仍光所有能爆炸的东西,现在的战场是……目前还没听到手榴弹响,冲锋的一方在忙着上刺刀,撤退的一方跑得一时忘了手榴弹这东西,这跟刚才的‘历史’怎么比?
不过,战斗的趋势是激烈程度渐强,因为伪军开路的一个排终究停下了,尸体连绵着留了一路,只活了七八个腿长的,回过神的后方队伍在李有德的叫骂之下架上了数挺轻机枪,生生把雾中盲追而来的对方打躺了半个排,余者退。
由此,战线稳定了,可是双方主力距离也远了,隔着百米多远一通胡乱对射,枪声至此算大作,然而此后效果寥寥,不久便停歇。
王朋不是胡义,李有德也不是上川千叶。
……
陈冲没死,他是被手榴弹的冲击波震昏。全身十余处子弹和手榴弹片刮擦伤,到处都是绷带缠绕,到处都是血痕。
当他头痛欲裂地睁开双眼,感觉到处都在晃,山也在晃,天也在晃,才发现他躺在行进中的担架上。
“连长,他醒了!陈冲醒了!”
队伍前方的王朋停下脚步,等到担架经过近前后伴行,朝担架上尚在茫然的陈冲笑:“好小子!有造化!”又朝后面战士喊:“赶紧把水壶拿过来!先让他喝点水!”
水?听到这个字,他的脑海终于从空白状态恢复了。到处都是水,水滴,水珠,水雾,水柱;脚下是水,天空是水,眼前是水,身后是水;有的在飘,有的在飞,有的在迸,有的在流,冰凉冰凉的,白茫茫无穷无尽……
“我不要水!”他虚弱地拒绝了战士递来的水壶,缓缓闭上了眼:“连长,我的……兵……都在么?”
走在担架边的王朋叹了口气:“他们都是好样的。”
“那……还有谁?”
“还有胡连长,和马良。我已经派人把他俩抬往大北庄送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俩能不能熬到地方。你的伤不需要医生,我带你回牛家村,你早晚还是个生龙活虎的。”
泪水终于滑出了紧闭的眼睑:“连长……我……不想这样归队……呜……我一个都……没带回来……我不配当班长……”陈冲呜咽出声,悲伤地痉挛在担架上。
“哭什么哭?还有谁比你更配?别娘们唧唧的!”
“我就是不配……呜……我……根本不勇敢……我不是怕鬼子……可是我根本看不见……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他们,一个一个地躺进水里……再也起不来……什么都没有……呜呜……什么都没有……我不配当班长……”
“勇敢,不是你心里怎么想,而是你做了什么,懂么?”
……
青山村以东,有个三叉路口,一边通落叶村,一边通绿水铺。
现在,太阳爬出了远处的山梁,亮灿灿的一个好天。这个路口上,摆着一个大木箱,旁边站着五个人影。
“丫头,把火药抬这来干什么?”问了一路都没得到回答,现在李响又问。
“要李有德的命!”
“……”
“不信?你也不想想,他进了山,是不是还得回来?回来,是不是还得过这路口?这么牛气,眼看着要到家了,是不是得走在前头显摆一下?哼哼——在这挖个坑,埋了这些火药,你想法把这弄成一踩就响,姑奶奶我要炸断他的两条腿!”
“……”看着整整一大箱火药,李响心说这哪是断腿的问题?这明明是还能不能找见人的问题!
“哎?发什么愣呢?别说你不会弄啊?”
“可是团长说李有德……”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要炸的是伪军行不行,李有德恰好倒霉怪不得我吧?谁让他来呢,狐狸想咬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可好,一个过路的还要顺手打酒站?打了他就得还!”
“可是我……”
“你不弄?没借口了?好,那我自己来!不就往箱子里栓个手榴弹或者塞个火柴啥的破事么,傻子,过来给我帮忙!”
“停停停!”李响无奈透顶,她和傻子拿这么大箱子火药做地雷?肯定先把这两个二百五崩飞了不可,这明摆着是无耻要挟!
“同意了?那你来吧,傻子,挖坑!”
“先说好,我只帮你这一回!以后你别没完没了!”
“当然,我只是要替咱九连和酒站出一口气!要不这心里堵得慌!”一丝狡黠闪过漂亮大眼,李响没注意到。
“别挖坑了。”
“埋地雷……不挖坑啊?”
“地雷也未必需要坑!这火药虽然不少,可是劲儿未必够大,要想效果好,埋在地面上更合适些。”
“埋?”
“对,不用费什么事,用碎石埋,埋在路口边,直接弄成个碎石堆。不过……还是要挖一道浅槽布踏板。田三七,你去西边废墟里给我找个长木板或者长木桩,再弄几段细绳。丫头,把你那颗手榴弹给我……”
田三七转身向西去找材料,心说好么,乍一开始还以为李响有一颗菩萨心呢,感情您更狠,这下得多死多少?
一段时间后,三岔路口没了人,只是在路口边多出了一堆碎石,上头还压着几张黄纸,和着几块破布条儿,看起来像是用来祭拜土地或者山神的小祭台。碎石堆守着的路面上沙土稍显平整,略干净。尽管碎石堆起来的小小祭台在这里显得突兀了点,如果不是这附近常来往的人,很难察觉异样,可惜这条路上基本没人来往。
……
青山村废墟内。
田三七被小红缨命令站哨,向西观察,等着倒霉鬼来,剩下的四位坐在残墙下避风晒太阳。
“红姐,你说……班长他真的没事吗?”
“他比谁都能活!咱们都死光了他也不带死的!”
“可是田三七说……”
“说个屁啊说!全连敢说那种话的除了我还有谁?他那个臭不要脸的配吗?啊?他配吗?”
“那他咋到现在还不回来呢?”
“他的理想除了睡就是吃!这还用想吗,借着掩护咱们的由头跑出去晃荡嘴,你等他回来的……”
徐小不再说话了,他抬起头,斜看东方高照,心里总算又多了一份信心。他是最高大的班长,他会平安的,别人都说他自私,可是徐小一点也不觉得,坚信他的班长是最好的。全九连,乃至全独立团,只有徐小惦记那头不知死活的熊。
轰——巨响!
大地一震,废墟一晃,残垣断壁间灰蒙蒙落下尘土。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当场把废墟里的五个货给震撼傻了,他们傻咧咧地转身,大眼小眼向东呆看,一团巨大的蘑菇云正在东方路口上空莽莽升腾。
“这……是咋了?”田三七呆呆。
“谁踩了?兔子?耗子?小鸟?”一对儿傻愣愣的小辫儿缓缓扭向身边同样傻愣愣的李响:“地雷也能走火吗?”
“理论上来说……有这个可能。不过……我觉得还是有人踩了!”
“啊?天!不会是倒霉骡子回来了吧?”小红缨立即瞪大了眼,掉落了下巴。
噗通——徐小当场晕倒了。
……
担心李有德不能全力接应上川千叶,梅县派出了一个小队鬼子带一营伪军北上而来,既是接应李有德,也是为了监督李有德。
鬼子当先,意气风发地带着队,过绿水铺行至青山村以东,结果……变成了一群倒霉催的!
当场炸死了五六个,崩昏了十多个,横飞的碎石造成轻重伤二十多,一个小队鬼子哭嚎在三岔路口,把一个营的伪军吓傻了眼,进山接应变成了抬人回城!
战无不胜的红缨同志逼着李响做出了独立团的第一个地雷,结果就是个最大号的,结果就冒了个最大的泡,结果没炸着李有德。
有时候命运……真的很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