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最后,以京兆尹教子无方,降职三等,罚俸一年了结。后来又有人将京兆尹这么多年贪污,欺压百姓的事情抖出来,京兆尹也算彻底完了,被关在大牢里,没过两天就服毒自尽了,他的家人也遭受了不同的意外。
过多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只是京兆尹对某人而言始终是个威胁,便除之而后快罢了。
自从那日楚鸾看出镇北候对自己竟不如一个外人之后,就再没去请安。每次一问起就说自己身体不适,将自己关在西苑里,谁都不见。
楚凉和楚泠看着楚旭一天天皱着眉忧虑的样子也心急。
楚凉问楚旭,“父亲为何不与二妹说清楚?”
楚泠性子不似楚凉,他始终无法完全适应镇北候府的生活,做什么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不如父亲去向阿姐认个错?”
此话一出,就被楚凉教训了,“阿泠,自古以来哪有父亲向子女认错的道理?”
楚旭知道楚泠也是为了他好,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决定亲自去西苑看看楚鸾。
如今,已经入秋,西苑的桂花树已经开始有了开花的迹象,时有时无也能闻见桂花淡雅的香气。
楚鸾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绣手帕,面前的石桌上放置着一个小篮子,里面已经装了不少绣好的手帕和荷包。雏菊在一旁煎药,知夏则仔细擦拭自己的软剑,三人各自专注自己的事情,倒颇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景。
见楚旭来了,雏菊和知夏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楚鸾闻声叹了口气,不甚情愿,但礼法尚在,她也只好转身行礼,“父亲。”然后坐下来继续绣手帕。
看出楚鸾还在闹别扭,楚旭耐着性子问:“你还是在怨为父吗?”
楚鸾用针的力度重了几分,将火气都撒在这张绣帕上,人却可以装傻,“女儿愚钝,不知父亲说的哪件事?”
看出楚鸾对他的不满,楚旭也不生气,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一家人闹得厉害那是要叫旁人看笑话的。
“说来你我父女重逢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谈谈心。你这么多年在江南过的好吗?你秦伯父对你好吗?”
都过去十年了,家书未曾有过一封,如今倒是想起问候一句?
就在楚旭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楚鸾停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对他认真道,“父亲当年为什么将我送到江南去?”楚鸾已经想好即便她有再多不甘心,只要楚旭说一句是为了保护她,是为了她好,她立马就会选择相信。毕竟是她的至亲。
可是楚旭依旧顾左右而言他,“你回来之后,有没有好好去看望阿凉和阿泠,到底是一家人,将来还要相互扶持,好……”
手边的篮子掉在地上,手绢和香包散落出来,楚鸾转身直视楚旭的眼睛,今日就是逼也得逼出一个原因来,“既然您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还要让我回来?”
楚旭脾气也上来了,毕竟在这个家里,还没有人敢顶撞他、忤逆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不知道的是您!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十年、整整十年!家书从未有过一封,我连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兄弟都不知道。你将我托付给一个外人,你知道我……”
楚旭静静地听着,表情依旧淡漠,没有丝毫变化。
楚鸾突然说不下去了,有什么意思呢?或许他也没那么想知道,或许一直对当年事耿耿于怀的只有自己,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女儿,或者他早就把别人的女儿看做自己的女儿了。楚鸾眼眶和鼻头微微泛红,但是很快,那些委屈、不甘、恼怒又被她藏了起来,再也寻不到痕迹。
一瞬间,她又回到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楚鸾。
“父亲,女儿身体不适,还请父亲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楚旭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院中的桂花树在秋风的吹拂下,一点点黄白色的桂花飘落下来,渐渐的,风起叶落,桂花也纷纷扬扬飘落在地。
知夏听着房里没有什么动静,知道此时不能去打扰楚鸾,她便去将地上的手绢香包重新收起来。
自从那日他们父女二人发生矛盾之后,楚鸾连房门都没出过。偶尔乏了,也只是推开窗看一看院中的桂花树,仔细数着玄均进京的日子。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玄均更像是她的父亲。尽管他很严厉,对楚鸾也是从来不苟言笑。
但是楚鸾依然记得那年她因为练琴弹错了一个音被玄均罚了之后,偷偷跑出去,差点出事。最后还是玄均找到了她,把她带回去。也正是因为玄均找了她一夜,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身体更是严重,每天都要喝好几种药。但是他从来没有怪过她一句。
可惜,他即便对自己再好,也只是自己的老师,不是她的父亲。
这夜,楚鸾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为何,自从她上次毒发之后,就老是感觉精神不济,尤其是到了晚上,明明很困却总会半夜醒个两三次,每次醒来都要好久才能继续入睡。她一直以为是那日毒发加上感染风寒导致的,一直没有在意。
她又陷入梦魇之中,梦中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坐在院中弹琴,魏巍就抱着剑站在她身边守着她。全程没说一句话,就连呼吸也放的极轻。
“你会带我离开吗?我不想回京城,我也不想嫁给慕容瑾。”
没有得到回应的楚鸾有些气恼,她站起身一脚踹在魏巍膝盖上,力道不算太重。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问你话呢!”
魏巍紧绷的神态微微放松,“国师推测过,慕容瑾有帝星之命,姑娘又是天上的神鸾,你与他乃天作之合。姑娘若是嫁给他,就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楚鸾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气自己,非要说这些给她添堵,心里不痛快极了,“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你们要都觉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嫁?!”
见她生气,魏巍放低姿态,一副等着受罚的模样。
他倒是从来都知道怎么让她更生气,明明自己已经提醒过他多次,并不喜欢他以这副姿态和自己说话。
或许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不然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失望……
“你自己下去领罚吧。”楚鸾不想再看见他,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从那以后,楚鸾也猜出魏巍的心思了。两人渐渐的开始互相疏远对方,即便不得已每日都要见面,楚鸾也不会再自讨没趣和他说话了。魏巍又是个闷葫芦,更不会主动向她开口。
只可惜,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还能坐在一起交谈了……
——
现实中楚鸾本来睡得安稳,却突然眉心紧锁双手不自觉抓紧了蚕丝被,她额头冒着细汗润湿了两鬓青丝。
——
那是南疆的一片树林,每一棵树木都是粗壮挺拔,高耸入云,几束光线通过树叶间的缝隙泄露进来。
楚鸾在这样一片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跑着,身后四个黑衣人穷追不舍。
途中,楚鸾一心顾着逃离,一只脚不慎陷入沼泽,她急忙将重心往后移,跌倒在地。沼泽的淤泥弄脏了她的鞋子和衣摆。如果不是她反应得过快,恐怕就已经掉进沼泽去了。
楚鸾回头看去,四个黑衣人从不同方位向她袭来,退无可退。她手里又没有带武器,唯有腕带上缠绕着的的琴弦。这琴弦比一般的琴弦更加柔软有韧性,杀伤力也比较强。不过对方手里都是刀剑,她若冒险近战恐怕得不偿失。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黑衣人突然掉转了方向,原来是魏巍来救她了!她才因为劫后逢生以及魏巍以身相救而高兴感动,就见魏巍腹部中了一剑。不过对方也有两人被他一剑封喉,损失惨重。魏巍拼尽全力才避开存活下来的两人,移步到楚鸾面前,拉起她的手带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那两人却执着的很,说什么也要取他们的性命。魏巍毕竟受伤,寡不敌众。楚鸾将他拽到身后,夺过他的剑替他作战。她毕竟是女子,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敌不过对方。其中一人趁着楚鸾对敌的空隙,一剑向她劈来。速度实在太快,楚鸾来不及躲避,只能手臂挨了他一剑,鲜血汩汩的从伤口冒出,很快就染红了她大半衣袖。如今她手臂受伤,自然不能握剑,那一刻,她脑海思绪万千,最后又都归于平静,或许……这样也挺好。就在楚鸾决定认命时,只觉一道黑影闪过,捡起她脚边的利剑,向两个黑衣人冲去。
就连那两个黑衣人也没想到,魏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居然还能和他们拼命。他们本着收拾了他再对付楚鸾的想法两人一起出手。其中一人用剑刺穿他的胸膛,另一人往他腹部的伤口也捅了一剑,还将剑身转了一圈。
听着血肉被割绞的声音,楚鸾心都凉了一半,她想开口,想喊一声魏巍的名字,开口却已无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终于会倒下的时候,魏巍又继续发力,凭着自己的力量将两人推向沼泽地。
如果他转身去看楚鸾一眼,就会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表情迷茫而痛苦。
最后一刻,他们也没能再好好看一眼对方,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