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世界的声音在伊芙的意识之内宛若洪水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那些声音汇入了约翰·康斯坦丁和玛丽·坎贝尔的对话中,它们仿佛就是对话的内容,它们却又像是那些对话中的繁复文字在不断轮转的每一个不同世界内的重新编译与再造,它们构成了新的字符,而那字符更像是洪亮韵律之中的一连串怪异的音符。
那些音符跳跃着,流淌着,沿着那些声音汇聚的水流演化成物质层面的一颗颗闪亮的星辰,它们开始坠落,向着伊芙那被子弹射穿的眼睛里坠落,向着那些声音汇聚的水流瀑布般洒落进伊芙眼窝内那深邃无垠的黑暗中坠落。星辰照亮了黑暗,填满了深渊,定义了新的秩序,它们甚至铺就了一条亘古不变的道路,而那道路开始翻转,就像一棵从深渊之下向上生长的巨树——白色音符构成的巨树。
约翰·康斯坦丁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那在伊芙眼中飞驰的子弹也沿着巨树树干上分裂的那些仿佛神经丛般的枝丫不断聚拢并向着巨树中心那白光的终点而去。随着接近,伊芙看到了一个燃烧着烈焰的王座,黑色的火焰,白色的火焰,金色的火焰夹杂其中,而一个巨人落座其中,他枯萎的近乎如同干尸,但他的双眼却仍然炯炯有神。
那个近乎就要被烧尽的巨人仿佛一直都在永恒的痛苦煎熬中等待着,而他的目光转向了伊芙。
就在这一刻,知觉、韵律和灵魂融为一体,伊芙那眼窝内的子弹也不再随着无形的枪膛转动,它们聚拢为唯一的那一颗子弹,而那子弹在接近那巨人之际熔化、燃烧。
伊芙也无声的尖叫了起来,她意识之中张开的嘴巴则像是无数不断吞噬着自我的深渊大门,而那每一扇门又全都在子弹化作的烈焰灼烧间化为飞散的梦之沙粒,它们并没有消失,反而在无形的风暴中卷积起新的波澜,它们汇聚成血色的漩涡,它们将每一个无声尖叫的伊芙撕碎,又重新将其在恐惧中重塑。
就在这霎那间,伊芙感觉到自己就像是长出了流淌着阴影的翅膀,她从四面八方俯瞰着在每一个宇宙、每一个世界、每一个时空、每一条命运之路上的每一个已经发生、可能发生或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所有自我、所有造物。
在那悬停于时间之外的所有一切之上,她看到了在那燃烧着的子弹散作的梦之沙缔造的两扇恐怖龙头锁构成的大门,她看到了大门之上虚幻的龙角与象牙。漩涡带着伊芙前进,她看到了谎言和真相叠加在一起的梦与真实。
……
搜索在三天后结束了。
棺山岭并不大,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艾莉封闭了科芬家的宅邸,镇民们则像是旧时那般点燃了火把,他们在恐惧中走向愤怒。
但艾莉并不在乎,她甚至都没有责备伊芙。事实上,艾莉将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她的丈夫,而她和那个经常来往的巴克莱医生消失了。
而伊芙则重新跑进了树林,她几乎癫狂,她无法入眠,因为所有的死人都会在梦中找上她。不单单是伊芙害死的那两个女孩儿,还有更多,更多被棺山岭吞噬的死人,他们全都在黑暗中冰冷地俯瞰着伊芙,他们全都在低声絮语着,就像是在控诉着一个愚蠢女孩儿那叛逆举动所带来的灾厄。
一扇血色的大门被开启了,它在伊芙心中的黑暗之中虚掩着,而所有无辜之人的血都从门缝内向外渗出。
伊芙狂奔着,她的泪水早已干涸,她最终被石头和树枝绊倒,她栽落于那聚会木屋前的浑浊溪流旁。
“看看这是谁?”帕特里克那阴沉戏谑的厚重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而他的影子则笼罩住了伊芙。
伊芙抬起头来,她看着帕特里克那张愤恨的暴戾脸庞,他的双眼遍布血丝,他的笑意中满是杀戮的**。
“滚开,帕特里克!我是来这里结束一场噩梦!我必须找到那些灵魂!我必须关闭那扇门!”伊芙挣扎着爬了起来,但她很快被帕特里克箍住了脖子。
“我不在乎,小女巫!我只是知道,你现在的死活没人在乎!”帕特里克咯咯笑着将伊芙拖拽向那林中小屋,他无视伊芙的挣扎,他太强壮了,他的仇恨和邪恶力量正在不断滋长的棺山岭令他变得更加强壮,他就像一个可怖的巨人,一个凶狠的疯子,他一心一意要毁了伊芙。
“别这样,帕特里克……求你……”伊芙被箍住脖子后声音沙哑地哀求着,她的脸色煞白,她快要窒息了。
“当时的你可没这么怂,小姑娘!你他妈的毁了我的东西!你还想蛊惑我那白痴老弟内特!而我说什么来着,你是一个恶魔!我才是英雄!”帕特里克将伊芙丢进了漆黑的门中,他走进木屋,然后弯腰抓起地上摆放的一个塑料桶。
伊芙在大口喘息间挣扎着爬起来,她慢慢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捕捉了帕特里克正拧开那塑料桶的盖子。紧接着,帕特里克毫不犹豫的将里面的液体全都泼溅到了伊芙的身上。
那是汽油。
“咔哒”一声,火苗自帕特里克手中的打火机上燃起。
“这是最适合你的死法,不是吗?”帕特里克那本就血红的双眼在摇曳的火光中更加炙热,他咧嘴狞笑着,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不……”伊芙后退着。
“别了,小女巫!”帕特里克就要丢出手中的打火机。
然而,一个人从帕特里克的身后拦腰将其抱住,然后又将其向着左侧摔倒在地,两人立刻扭打在了一起。
伊芙此时瞪大的双眼认出了内特的身影,但她很快看到了灾厄的到来。
那脱手的打火机旋转着飞舞到了伊芙的面前。
“你他妈的疯了吗,帕特里克?”内特怒吼着。
“滚开,内特!你这个傻!那个女巫已经毁了你!而我要做的是整个棺山岭的人都想要做的!”帕特里克在屋外忽然炸响的雷声中嘶吼着,他翻了个身,将瘦弱的内特压在了身下,他掐住了内特的脖子,脱模横飞间,双眼尽是疯狂,“或者……你和她一起去死吧!而我会因此得到更多!我会领着人们冲进科芬家!我会掌控棺山岭!我会将这个鬼地方毁掉!然后带着所有的钱离开!我会飞黄腾达!”
内特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的双手竭尽全力的想要掰开帕特里克那攥住他脖子的胳膊,但他无能为力,他就要窒息了,他的眼中倒映着自己老哥那癫狂已极的扭曲面容。
而火苗和烟尘在此时闪动了起来,它们吸引了帕特里克的注意力,他稍稍侧目间看到了流动的焰火,他看到了伊芙在火焰之中的身影,帕特里克笑了,笑的极为兴奋,“看哪!你啥都没做到,内特!那该死的女巫还是被火点燃了!”
“……火不是我的敌人……”伊芙在火焰中站起身来,她就像一抹漆黑的残影,她缓步向前,她空洞地说着她自己都不懂的胡话,“火属于我……”
帕特里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疑惑中,他稍稍松开了手,而内特则趁机挣脱了束缚,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火焰开始在木屋内蔓延,它们从伊芙那漆黑的身影中钻出,它们仿佛有生命般的爬向各个角落,它们甚至舔舐到了帕特里克的衣服上。
“妈的!”帕特里克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他想要扑灭身上的火苗,但他却被烫的龇牙咧嘴,而那火苗则根本无法扑灭,它反而更加活跃的吞噬着帕特里克的外套。
帕特里克立刻将其脱掉,然后跑向门外,但一阵疾风将其吹进了屋子里。
很快的,漆黑的荆棘在木屋之外腐烂的土地上生长出来,它们蛇一般的蜿蜒爬行,并堵住了门口,令木屋内更加昏暗,而在昏暗之中,火光愈发明亮。
“将他们献给这片土地,伊芙。”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内特爬到了门口,他勉强透过漆黑的荆棘丛看向外面,他立刻沙哑地喊道,“玛丽?你是玛丽,对吗?上帝啊!你在干什么?”
伊芙如今仿佛失去了意识般的伫立在原地,她那不会被烈焰吞噬的身躯则被阴影包裹着,她依旧呢喃着未知的语言,她缓缓张开双臂,令她如今就像是燃烧的十字架。
“就是这样,这片土地渴望着鲜血!”玛丽在屋外穿着一袭纯白的连衣裙,她的脸上遍布漆黑的纹路,她的身上被那些可怖的黑色荆棘环绕,她的手中捧着一块儿金色的石板,而她的影子则仿佛和一整座树林融为一体,她脚下的无数枯骨钻出了泥土,它们像是在拼凑出一个巨大的怪物,而伊芙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正在吸引着那些骨骸,并赋予它们新生,“将所有的生命、将你自己献给这片土地!而龙族将在鲜血中崛起!”
“不!伊芙!醒过来!是我,内特!”内特声音嘶哑地看着,他站了起来,不顾一切的在摇晃间走进浓烟和烈火,他试探着靠近熊熊燃烧的伊芙,“我爱你,伊芙!求你!醒过来!我知道你所要寻求的只是认同和改变!你并不邪恶!”
伊芙那深邃黑暗的眼窝内却没有任何神采,她那黑暗中的嘴唇微张,她说出了最后的话语,而火焰就此膨胀了数倍。
“不!”内特冲进了火焰,他任凭自己的血肉被烈焰吞没,他那惨不忍睹身躯在热浪中开始化为焦炭,但他还是抱住了伊芙,他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呢喃着,“我爱你……直到永远……”
伊芙尖叫了起来,她在自己的眼窝内绝望的哭嚎着,她在自我的深渊中重新看着这埋藏在心底的噩梦。
就在这一刻,火焰吞没了木屋,吞没了帕特里克,它仿佛一头暴怒的凶兽冲天而起。
那些漆黑的荆棘同样被焚尽了,而玛丽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了出去,她那脚下原本凝聚成形的骨骸则突然崩散,它们在燎原的烈焰中化为乌有,仅有一小部分被玛丽攥在手中。
在这一次爆炸过后,火焰熄灭了,天空中凝聚的血红漩涡也逐渐消失。
“这并不会结束……”玛丽慢慢站起身来,她脸上的漆黑纹路开始隐退,而她走到了焦黑的木屋残骸边缘,她看向残骸中的浓烟和焦炭,她没有找到伊芙的痕迹,但她知道伊芙还活着,“她会回来的,她无法离开此地……”
巴克莱医生此时背着手走到了玛丽的身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个天使会给予我们想要的一切。”玛丽幽幽地说道,“而我在这一瞬间穿过了那扇门,我看到了一切。龙族给予我的启示不会改变,而阿撒兹勒将会带给我们所需的容器,那个完美的容器,一个可以让我能够掌控混沌的容器。”
“我以为您愿意成为龙族的仆从。”巴克莱推了下眼镜。
“不,人类为何注定要成为被利用的棋子?我不甘心!”玛丽低头看向手中攥住的那一枚指骨,“人类为何不能成为自我的上帝?我看到了真知,我看到了世界之树尤格特拉希尔终将升起的未来,而那树冠上的王座将属于我,我将引领人类走向崭新的未来!我将超越上帝,超越一切神明!”
“艾莉要怎么办?”巴克莱耸耸肩,他似乎对玛丽的愿景不置可否,他想要的一直都是疯狂残酷的实验,他要的只是嗜血的杀戮,“她的力量枯竭了,毕竟她只是查尔斯·狄更斯所缔造的一个幻梦。”
“她是你的了。”玛丽转过身去,她在焦黑的土地上迈开脚步,“我要的可不是一个无用的梦……”
就在玛丽的身后那片焦黑的木屋中,帕特里克的尸骸站了起来,那些漆黑的荆棘令他的血肉诡异的生长重塑。
“可伦道夫·卡特失踪了,在他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便消失在了虚间之内。”巴克莱说道,“梅塔特隆没有找到银钥匙,而洛夫克拉夫特在临死前烧毁了他刚刚创作完的那一本书,他的戒指也不知所踪。我搜罗遍了查尔斯·狄更斯的脑子,我没能找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赫里奥波斯兄弟会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让他们渗透进教会。”玛丽边走边说道,“我们需要更多的眼线去寻找秘社成员的踪迹,我们需要更多的鲜血和灵魂,我们要彻底打通所有世界的大门,我们要缔造那唯一的一扇通往真知的终极大门。伦道夫·卡特会出现的,他毕竟唯一想要的只有穿越那扇大门。”
玛丽忽然抬起头,她看到了一只残存的乌鸦飞上了阴暗的天际。
而那乌鸦越飞越高,它钻入了云层,它进入了伊芙那虚幻未知的阴影之上刻印上的第三只眼睛,而透过那只眼睛,伊芙看到了躺在巴克莱疗养院中躺在阴暗地面上的自己那被玛丽开枪击穿的额头黑森森的伤口。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孩子。”那长发东方男子的声音在伊芙那长出的第三只眼睛内幽幽地说道,“新生就在你的脚下。”
伊芙在那名为陈宇的男人絮语之际俯瞰着那梦境之门边缘耸立的一座宅邸,它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不尽相同。
伊芙在这一刻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该如何来掌控自己的命运。
就在该隐在抱怨中走回神秘屋时,伊芙降下了阴影,她和神秘屋融为一体,她成为了一个特殊的通道,令陈宇和神秘屋相连。
该隐当看到神秘屋失踪之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沙漏已然翻转。”陈宇在阴影中缓步走出,他在神秘屋中一切静止悬停的故事之上伫立着,他抬起手,他的手掌中心凝聚起一缕丝线,“缔造故事的不会是你,小丑……你不过是生命那永恒轮回之间的一个疯狂绝望的悲剧注解,而我……将永远屹立在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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