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时,六顺回来了。
见了宁葭,尚有些惧怕,远远地挨着墙进了屋。
宁葭便也不敢靠近他,只远远地道:“吃过饭了吗?”
“吃了包子。”六顺道。
“去睡一会儿吧。”宁葭道。
“好。”六顺应道,飞快地跑进了自己的屋里,脱了衣服,蒙上被子就睡了。
日头偏西时,桃叶也回来了,向宁葭笑道:“我问过里尹老爷了,他说现在没有缝补的活儿,要是别家有的,会跟我说的。”
“谢谢你。”宁葭道。
下午两人一起,给六顺也改了一件旧袄出来。
桃叶拿着宁葭缝的又看了一回,赞道:“真是不错,比我的好太多了。”
“哪里,能看得过去就好。”宁葭道。
当夜五更时分,桃叶起身时,宁葭也忙跟着起来。
桃叶只道不需她帮忙,宁葭道:“昨日也睡得够了,左右醒了就起来吧。”
“你要是睡不着就起来也好。”桃叶道。
三人一道,桃叶和面、宁葭洗菜、六顺剁馅,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了。
天蒙蒙亮时,六顺就挑着刚出锅的包子出门了。
宁葭和桃叶两人一起将厨间收拾干净,吃过早饭,桃叶道:“我也得走了,你自己在家当心些。”
白日里宁葭就将屋里洒扫一遍,又把没有缝补完的棉袄拿出来缝好。
黄昏时分桃叶回来后,她就帮着桃叶一起准备晚饭,桃叶让她切萝卜丝,她硬着头皮拿起刀来,没几下就把自己的手指切了,鲜血染在雪白的萝卜上,她捂着痛极的手指直咬牙。
“哎呀,怎么搞的,赶紧先包一下吧。”桃叶道,拿了一块手绢出来,给宁葭扎好,“你用手压一下,一会儿就没事儿,好在只掉了一块皮,没伤着筋骨。”
说罢就自己去切萝卜了。
宁葭便要去帮她烧火,桃叶过来把她拉到堂中,笑道:“你受了伤就别忙活了,交给我吧,一会儿就能好。”
夜里睡时,桃叶问道:“小棠姐姐,你们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们家?”宁葭迟疑道。
“看你不像我们农家的孩子,你们家以前挺好的吧?”桃叶道,“就像孔先生一样?”
“孔先生?”宁葭奇道。
“对呀,听说孔先生家以前可是很大很大的官儿呢。”桃叶道。
“很大的官?是什么官?”宁葭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说过那么一句罢了。”桃叶道。
宁葭闻言,想起从前种种,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顿道:“那他怎么会来这里的?”
“听说是他自己不要做官了还是什么的。后来就来这里开了学堂,就一直呆在村里了。”桃叶道。
“是吗?”宁葭道,“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开学堂的?”
“大概就是因为这里没有学堂吧,孔先生他人真的很好。”桃叶道。
想起来前话又问,“对了,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们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做点小本买卖……”宁葭顿道。
“哦,那你会认字吗?”桃叶道。
“会一点。”宁葭道。
“真的吗?”桃叶兴奋地道,“你会认字啊?真了不起!”
“桃叶呢?”宁葭道。
“我一个字都不认识。”桃叶摇头道,“爹不在家,我要帮娘做事。不过六顺上过几天学堂,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是吗,六顺学得挺好的吧?”宁葭道。
“他才上了一个月,娘就死了……”桃叶道,几日来开朗的脸上第一次蒙上了一层阴云。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宁葭道。
“好啊,你会写我的名字吗?”桃叶又露出朗然的笑容道。
宁葭下床取了一个碗,在碗里盛了水,用手指蘸起水来,向桃叶问道:“是桃子的桃、树叶的叶吗?”宁葭道。
“对、我就是桃子的桃、树叶的叶。”桃叶道。
宁葭便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桃葉”。
“我的名字好像很难写,比六顺的难写多了。”桃叶道。
“也不难,一笔一笔地写就好了。”宁葭道。
“嗯,好。”桃叶笑应道,也伸出一根食指蘸了水,跟着宁葭一笔一划地写来。
写了几回,确有些像样了,开心地道:“看我会写了。”
宁葭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天桃叶回来开心地告诉她,郑里胥家里有些缝补的活计,过两天就可以去他家里取布料。
“谢谢你。”宁葭道。
榆儿听了却惊讶道:“你要在这里给人缝补过活?”
“我身无分文流落到这里,能有份活计至少还能活下去。”宁葭道。
“三公主……”
榆儿还要再说。
宁葭却截住她的话:“榆儿,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还好你平安无事。”
说着话不觉眼中泛出了泪光。
榆儿却忽然直盯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你这么特意跑回到浣月来,该不是、真的要跟新皇作对?”
宁葭点了点头:“皇伯父他血屠天下,再这样下去,天下恐怕再也没有一处安宁之地。还有父皇、娘亲大哥他们的血仇,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呢!”
榆儿直摇头:“你真是疯了……”
宁葭望着她:“还有你,因为我几乎九死一生,我一定会为你讨回这笔债的!”
榆儿愣愣地忘了她一会儿,问:“那你要怎么做?”
宁葭闻言眼中却有些黯然:“我也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榆儿不禁失笑:“还以为你变得多厉害,还是个花架子罢了。”
宁葭也笑了:“天无绝人之路,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榆儿又道:“你是真的不跟我走了?”
宁葭点点头:“我要留在这里。”
榆儿无奈,便取出一些银两:“这些银两你拿着,也能帮帮你。”
宁葭却推回她的手:“你自己多给自己补补身子,别老记挂着我。”
“跟我还客气吗?”榆儿道。
“难道你还不能相信我吗?不能相信我自己也可以活下去吗?”宁葭道。
榆儿望着她又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叹道:“你真的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见到的人,是她,却也不再是她。
榆儿终于作罢,起身与她道别。
“不去看看留思、留悯他们?”宁葭道。
榆儿摇了摇头:“罢了,知道他们平安就好了。”
宁葭便送她和清漪到院门外。
榆儿眼中不觉又滚出了泪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我伤再好些,再来寻你。”
“榆儿,你好好养好伤要紧,不要担心我。”宁葭道。
于是榆儿只好独自与清漪回转青罗峰。
宁葭就一人坐在暮色中发呆。
榆儿、清漪仍乘青思向青罗峰回转,途经一处,却见广阔的湖面之上艳红铺满,仿佛还能望见朵朵盛放的曼珠沙华。
“这是红萝?”清漪道。
榆儿点头道:“应该是红萝姐姐。”
果然不一会儿便见地面上另一只雪羽红喙的鲲雀振翅飞来,与青思两厢啼鸣呼唤。
就听地上一个声音大声唤道:“小桀子!”
红衫艳目,正是红萝。
小桀子听得呼唤,调回头去。
红萝飞身跃上,向清漪她们招手:“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们正要回青罗峰,路过这里。你是在这里练功吗?”清漪道。
红萝已乘着小桀子来至近前:“对呀。我的恨海荒天最近真真进展神速。看来再过不久就可圆满告成了。”
“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清漪和榆儿也替她开心。
榆儿又问:“怎么忽然进展这么顺利了?”
“我所修恨海荒天之术,需得成于恨深怨重之心。如今浣月大军到处征伐踏城,冤魂无数。战场之上,我收取了不少冤死将士的恨怨之心。如今正在此化念修习,果然大有进展。”红萝道。
“恨深怨重之心吗……”榆儿道。
红萝点了点头:“御风、除夜、仙楼都已经被踏平。仙楼好几个城池还被浣月屠城。领军的就是如今的辅国大将军幽绝。”
榆儿听了这个名字,沉默不语。
红萝望了望她:“你跟幽绝,到底怎么回事?”
榆儿只道:“我们已经分开了。”
“你们不是很好的吗?怎么就分开了?”红萝道。
“人心难测,我差点儿死在他手上。”榆儿道。
爹娘的事,榆儿却不提起。
幽绝,还有他师父,这两个对手太危险,不能让青罗峰的人卷进来。
“上次真的是幽绝把你打伤的?”红萝道。
“就是他。”榆儿道,“对了,还要谢谢红萝姐姐送我回青罗峰,还帮我找回了佛泉之水。”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必谢我。”红萝道。
又接着问她,“幽绝他怎么会把你打得受那么重的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榆儿不愿多言,只道:“我想让他跟我走,可是他不愿离开他师父,我们就起了争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不会有以后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可恶!”红萝道,“要是你想找幽绝出气,我一定会帮你好好教训教训他的。”
“不用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榆儿道。
“怕我打不过他?”红萝道,“连除夜国的紫微帝、御风国的崇睼帝、仙楼国的德武帝他们的心,都被我收入阵中。如今我这恨海荒天阵可今非昔比了。”
“你还去了仙楼国?”榆儿道。
“去了。怎么了?”红萝道。
榆儿叹道:“可惜你不认得三公主,不然要是红萝姐姐你能帮帮她,她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罪,还把脸毁成那样。”
“怎么回事?什么三公主?”
红萝却不知宁葭的事。
“就是永平帝的三公主殷宁葭。”
榆儿便将宁葭流落仙楼容颜尽毁之事略说一回。
红萝听了亦摇头:“她真是可怜。”
清漪道:“榆儿伤势还未大好,我们这就要回青罗峰去,你与我们一起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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