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黎未晞突然消失,唐墨短暂消沉过一阵,在决心要不惜一切找到她后,他终于振作起来。
他没有回到原先的公司,而是在短视频兴起不久时敏锐发觉这是一片蓝海,毅然用之前积蓄创立公司,郝老师也拿老本资助了一笔。
找准风向,还吃到政策红利,短短三年时间,便从小微企业成长为行业龙头的“白露传媒”,涉及直播、艺人孵化、短视频及传统广播电视广告等多个领域,还准备进军手游市场。
唐墨成了知名的青年企业家,面对诸多访谈应邀,只要有空,他来者不拒。
他频繁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只是希望那突然消失在他世界的人,再看到他的可能性能高一点。
白露传媒的创始人在寻找名为黎未晞的女人,并非秘密。
三年了,有无数个“黎未晞”上门投怀送抱,可每一个都不是她。
唐墨清楚地记得她的模样,圆润的杏眼,小巧精致的耳垂粉若桃花,清纯美好,望自己时满眼的深情,笑起来像娇软的猫咪。
但现实无数次告诉他:你在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唐墨一直没有再谈恋爱,他的副驾从来没有过女性。
他还是每天晚上去保卫处等郝老师,只是不再需要连夜跑回南城。
唐墨给郝老师买了房和车,存到账户的钱够老师下半辈子随便挥霍。
可郝老师还在一如既往认真教书,评上了特级。
老师只拿了曾经资助的十几万块,其他一分没花,倒是换了辆新自行车。他们师生住在学校附近的高级小区,搭伙凑合过。
前妻后悔了想复婚,郝老师拒绝了。
他和唐墨吃晚餐时调侃,“半夜发朋友圈emo呢”“我生不下小孩,她十几年前找了个能生的,上礼拜带着孩子离了,是思谋上你这孩子了。”
他们早已胜过师生,情同父子。
郝老师不催唐墨结婚,大堆亲戚朋友同事介绍相亲都回绝了,但只劝他:
“小墨,别总活在回忆里。”
郝老师对唐墨的爱,以至于愿意奉陪他的臆想,相信黎未晞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哪怕这个人没在世界留过半点痕迹。
唐墨已经很久没有过即视感了。
直到某一天他在办公室接到政教处主任的电话。
“小唐,郝老师上课时突然吐血,昏过去了!”
他的手机掉地上碎了屏,即视感重新回来。
停车时钥匙都没拔,等唐墨推开人群冲进肿瘤科,郝老师身上已输上液,床边架着他看不懂的仪器。
而病床上的老头脸色病白,瘦到能看出肋骨的沟壑。
唐墨猛然想起六年前和郝老师重逢时,即视感中闪过的医院病房,消毒水的气味,监测仪刺耳的常鸣。
成真了。
他狠狠掐一把胳膊,努力冷静下来,请陪同的老师们去缴费,他和医生沟通检查事宜。
唐墨找了最好的单人病房,最出色的专家会诊,他恨不得拿所有的钱去换一张良性肿瘤的报告。
但是手中长到快拖地上的诊断结果,用密集冰冷的字眼告诉他:郝常善胃癌晚期。
“这种程度不建议进行手术,最好是配合放疗等手段姑息性治疗。”医生语气复杂,“而且患者长年身体劳损的厉害,若早点发现……”
唐墨无声地看向病房的窗口,郝老师睁开一点眼睛,努力想往外瞧。
“我每天都给他做饭的。”唐墨呢喃着,“每天……我连盐都不敢多放。”
为什么我分明有即视感,可还是没想到?
医生在努力安慰唐墨,说这不怪他,是患者长期各方面风险因素导致的结果。
但唐墨已听不太清了,他在盯着诊断结果出神。
他没来由地想到,老师是什么时候去检查的?
我来医院的路上…发生过什么?
不久后唐墨独自进了病房,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小墨,我不要紧。”郝老师插着针管的手拍了拍他,“你去忙吧,不是有市里的宣传片项目吗?”
唐墨起身出病房,打了个电话又回来。
“我不干了。”他面无表情,“没得忙了。”
“……老师不想开刀。”
“巧了,人不给你做。”唐墨飞快发着消息,头都不抬,“我安排放疗,包个飞机,咱们去西欧。”
“小墨啊……不治好不好?”
“老头,我不想跟你吵架。”
唐墨猛地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死死盯着他,语气软了几分:“算我求你,成吗?咱们治吧,我有的是钱。”
郝老师苦笑:“不是钱不钱的,老师只想安稳点过一阵,像个活人那么活。吊口气有啥意思?”
“可我不能、不能再看着你……”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
这次哪怕是幻境,我也……
我好不容易才重新见你,活着的你,我已经受够你的墓碑了。
唐墨垂头,攥破了床单。
他在拿到诊断结果的那一刻,就开始想起来了。
即视感、记不清路上的细节,再往前数甚至不记得创业的过程。
他如同不断在重要的节点上跨越,而中间无关痛痒的过程,皆被忽略。
因为这是返魂树的天道试炼,一场幻境。
幻境里的六年多,仿佛是唐墨偷来的一样,这试炼是天道给的奖赏。可他醒得太晚——直到最后一刻无力回天。
在这里他不是白露丹阁的唐阁主,他没有丹药,救不了郝老师的命。
也逆转不了过去。
“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憋心里,连难过都是沉默的。”
郝老师慈祥笑着,温柔抚上唐墨的脸:“老师刚才做了场梦,要不要听?”
“你说吧,老头……”
“我梦见你可有出息,在个玄幻的大城市里开了家丹阁,也叫白露。”
“那些穿道士服的人啊,以求你一颗丹、向你问次诊为荣,他们说‘唐阁主左手丹右手医,一双灵眼窥天机’。”
“还有个白胡子老道,赞你是‘一丹能通三界道,一药能逆生死门’。”郝老师唏嘘,“梦里我就想,这可是我学生呐…语文学不好,奇门这么厉害,老师可是耽误你喽!”
唐墨破涕为笑,两人放肆笑着,仿佛是平时听相声一般。
他的笑渐渐停了,嗓音沙哑。
“可我救不了你,老头……我救不了!”
“傻孩子,哪能怪你。你救下小黎,救了那么多人……老师为你骄傲。”
“而且老师知道,那场梦不是梦。”郝老师顿了顿,“现在才是梦。”
唐墨怔怔地看到,老头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落下浊泪。
“醒来吧孩子,老师已经不在了。”郝老师释然道,“你也不属于这边了,不是吗?”
“别执着死人,小墨,要为活人、为自己而活。去找小黎吧,你在这边找她快四年,她等你好久了。”
话音落下,周围一切渐渐朦胧,郝老师的身影虚幻,化作无数光点。
唐墨瞬间红了眼眶,如溺水之人般拼命伸手,想抓住一团荧光。
“老师——!”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知道你幸福,老师已无憾了…”
慈祥的老人在消散最后一刻,用半透明的手掌摸上唐墨的头:“小墨,老师永远为你骄傲,永远!”
话语和光点随风飘散,唐墨跪倒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良久,无喜无悲地声音在身后响彻。
「问题,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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