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知甜要了发票下车，距离直播开始还有三十分钟。

    小助理正在找后门，刚要开口问，语气顿时慌乱。

    “怎么已经开始了？”

    “直播间”很简陋，就只拉了个横幅，潮男打扮的男主播已经别好耳麦。

    “幸好嘉宾还没来。”姜佳佳急切地推着倪知甜，“你快去找她吧。”

    “出来了，在那儿呢。”倪知甜指了指逐渐进入直播镜头的陶桃桃。

    陶桃桃素面朝天，长相是与性子截然不同的温柔文静，随手扎了很低的马尾，穿着一身衬衫牛仔裤，仍是大学生的模样。

    来看热闹的人确实不少，有的只是大爷大妈路过，大家交头接耳，互相交换信息。

    倪知甜是谁？不认识。

    男主播热情地请陶桃桃走到镜头前。

    首先是自我介绍，从陶桃桃口中，主播确定，倪知甜从小住在这孤儿院。

    【陶桃桃？好可爱的名字。】

    【什么奇怪的名字啊……是网名？】

    【倪知甜还真是孤儿院长大。】

    直播间的热度慢慢攀升，男主播问道：“你和倪知甜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经历？”

    “是有人来领养小孩，大家争先恐后地表现，眼巴巴求叔叔阿姨带我们回家的经历吗？”

    “还是更小一点的时候，生活没有自理能力，被咬了满身蚊子包傻傻地哭，指甲也没人剪，挠得满脸的血，这样的经历吗？”

    【主播真是个缺心眼的，问人家孤儿院长大的女孩子有什么好玩的经历？】

    【他们的童年，明显和有家的孩子不一样，这不就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我看过一个在孤儿院拍的纪录片，孩子们真的很可怜。】

    【如果养不了，就不要生，生孩子是应该对他们负责的。】

    围观路人不由叹息。

    二十余年前的北城孤儿院，条件并不像现在一般好，像陶桃桃口中所说的事，时常发生。

    男主播起初还担心这女生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忍心狠狠锤倪知甜。但刚才通过她的一言一语，就已经看出来了，对方是个有脾气的，说话带着刺儿，爆料时肯定不会瞻前顾后。

    男主播将话题带回来：“听说倪知甜签约之后，删除了你们的联系方式。”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是觉得自己要红了？”

    人群中，姜佳佳顿时慌了。

    她只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毕业生，应对这样紧急的突发情况并没有经验，只知道，这事绝不能只听对方的一面之词。

    姜佳佳有一个小账号，因热衷于吃瓜而出过几条小有热度的内容，攒了一千多的粉丝。

    时臻在一众应聘者中给了她机会，这也是原因之一。

    此时此刻，她打开自己的直播间，将摄像头对准倪知甜。

    直播间在线人数显示为1。

    阳光刺眼猛烈，倪知甜的眼睛被墨镜挡住，平静地望着陶桃桃。

    上辈子她在两年后穿回来，去找到陶桃桃。

    当时陶桃桃的原话，仿佛响在耳畔。

    “这两年一直想着，以后见你一次，黑你一次，呸！”

    【终于进正题了吗？】

    【像倪知甜这样的人，就该有人戳穿她的真面目。】

    【小姐姐赶紧说吧，别卖关子！】

    “很多艺人出道之后会清理以前的朋友圈，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不过你们的感情，到底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倪知甜这样做，太过分了……”

    公司里，时臻沉着脸，让下属继续以倪知甜的个人名义举报官方封禁直播间。

    无良主播嗅到热度，如今用引导性语气对对方说话。别说对方和倪知甜真有恩怨了，就算没有恩怨，陶桃桃不是圈内人，被这样引导，很难答得滴水不漏。

    “一同在孤儿院长大情谊，对你而言很珍贵吧。”

    “最好的朋友，却毫不犹豫地删除了你。”

    “幸好她现在也不红，老天有眼不是？”

    姜佳佳将手机对准她：“你真由着她说吗？”

    倪知甜没出声。

    姜佳佳急得嗓子眼都要冒烟：“上去和她撕呀，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倪知甜始终保持着沉默。

    她可以和李哥闹上热搜都不退步，也可以直接转发时臻的微博要求与这大经纪人合作。

    她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的人。

    余光一扫，倪知甜这才注意到姜佳佳将摄像头对准自己，随手推了一下。

    直播间内，在线人数突破了20。

    【我刷到了什么？】

    【刚才是倪知甜？】

    【倪知甜居然也在！打起来打起来！】

    但现在她面对的，是陶桃桃。

    过去的回忆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中。

    倪知甜收回视线，缓缓转身。

    不管陶桃桃说什么，倪知甜都不会站出来，和她歇斯底里地扯头花。

    因为她们曾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漫长的童年，她们拥有彼此，才有了阴暗中的一丝光线。

    光线微弱，却足以照亮两个孤儿前进的路。

    “你别走——”姜佳佳去拽倪知甜，“你别走啊！”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陶桃桃通过耳麦传来的声音，响亮而清晰。

    “你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

    “陶小姐还是先说倪知甜的事儿吧，直播间的观众们都等急了。”男主播委婉道。

    “小时候，院长奶奶说，我太秀气文静了，要淘气一点，所以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陶桃桃，这样够淘气了。而倪知甜……”

    倪知甜的脚步骤然顿住。

    “一开始，她没有名字，大家都喊她小丫头。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到了六岁时，院长奶奶说，还是叫知甜吧。因为过得太苦了，希望她慢慢地，能感知到甜的滋味。”

    【太苦了，所以希望她知甜……天，好心酸。】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拿这个小姐姐的名字开玩笑。】

    【倪知甜的意思，是‘你知甜’，孤儿院的孩子，没有爸爸和妈妈，连姓氏都是随随便便给选一个的。】

    “一起长大的情谊，对于我们俩来说，同样珍贵。”

    “我希望她好，比我好，她不红，我怎么会庆幸天有眼？”

    男主播僵住了，看一眼三脚架上手机直播间里的评论区。

    【难怪倪知甜和实习父母拍照的时候笑得这么甜，那是她第一次被爸爸妈妈疼爱吧，哪怕一切都是假的，是经纪人给她租的假父母……】

    【这小姐姐好像没有背刺倪知甜的意思？】

    【男主播都傻了，这是在线翻车？】

    男主播立马想办法找补：“所以倪知甜究竟有没有删你联系方式？”

    “没有。”

    男主播把心一横。

    爆料不可能出错，如今直播间人数已经破了五万，他绝不能错过这热度。

    “你让我看看。”他说，“看看你的手机。”

    “不要。”

    【好反常，该不会是被倪知甜的公司收买了吧？】

    【如果没有删除联系方式，为什么不敢把手机给主播？】

    【强行挽尊了属于是……】

    直播间前的时臻，始料未及，再次心跳加速。

    又要峰回路转？

    她带过小糊咖，很辛苦，但现在带小黑咖，更辛苦。

    “我们约好晚上一起吃饭的，你说她有没有删我？”陶桃桃不耐烦道。

    主播正懵，看见陶桃桃的目光。

    她的视线，淡定地落向人群中。

    最好的朋友，是不管隔了多长时间没见，不管打扮成什么样——

    都能一眼从人群中认出。

    一道道视线齐刷刷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

    倪知甜：！！！

    她现在全副武装，像是很红的样子，会被人嘲脸大吧！

    但幸好帽子墨镜和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才没有人看见她快要哇哇哭出声。

    -

    倪知甜和陶桃桃是在直播还没结束的时候，一起离开的。

    直播间人数突破十万，却突然被官方封禁，大波流量转到同平台另一个直播间。

    这个直播间的镜头，跟在倪知甜和陶桃桃身后，拍的是她俩的背影。

    手持手机摄像头的，是姜佳佳。

    姜佳佳也不知道事态怎么就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她刚才就只是以防万一，想着直播镜头有回放功能，暂且拍下倪知甜在营销号造谣现场，回放录屏能显示时间，到时候再让时臻姐想办法澄清陶桃桃的恶意中伤。

    可没想到，陶桃桃是倪知甜这一边儿的！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姜佳佳乐坏了，迅速跟上倪知甜和陶桃桃的步伐，忘记直播间还没关上。

    现在，网友们不让关。

    姜佳佳用气音解释，自己只是倪知甜的小助理，无意间打开直播间，得下播了。

    【没跟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助理的腿是不是很短？】

    【你们就别逗小姑娘了，我听她声音都快哭了。】

    【下播吧，倪知甜明显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一不小心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怎么办？不要为难打工人。】

    【在线人数都突破两万人了，这是流量密码啊，关了直播间，领导铁定得批评你。】

    前边与陶桃桃并排走着的倪知甜，对此全然不知情。

    “身体……”倪知甜轻声问，“都还好吗？”

    陶桃桃点点头：“好啦，对得起你高中时逃的那大半年的课。”

    【她们之间绝对有问题，真正的好朋友不可能问像身体好不好这么客套的话。】

    【逃课？所以倪知甜以前是个小太妹喽？】

    【小太妹？一点都不意外。】

    “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逃课攒医药费，能攒下多少呀？”陶桃桃的笑容很浅，“浪费钱、浪费时间，还不如替我吃喝玩乐的，过好一辈子，这才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