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的丈夫不一样。
和那些后辈也不一样。
自由,洒脱,野性难驯。
玉荷解领口的手顿住,显然,此时不该再继续下去,因为那人直白坦率的目光。他在看她,看什么,显而易见...
或许是活得久了,玉荷对于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也或许是因为,对方有用,她需要他的身体,所以对其多了些许包容。
握着盘扣的手松开,玉荷绕过窗台托起老式煤油灯,随后向门边走去。很快穿过老旧木门,来到墙边,与他四目相对。
清冷如水的眸子,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映照下,像含着一汪春水,波光潋滟,漂亮得不似凡人。
更俗一点,像仙女。
住在森林里鲜少见人的仙女。
但贺骁知道,她不是仙女,她是被恶棍拐卖进深山的女孩。一个活生生的女孩...被嫁给老男人,被嫁给一个快死的老东西。
贺骁知道,不该去歧视猜测老夫少妻这种组合。但怎么能不去关心,去猜想。
毕竟,这并不常见。
如果有选择,哪个年轻姑娘又会嫁给一个老男人?所以,是怎么回事已经显而易见,他要带她离开,离开这里,去城里。
他要救她,救她出水火。她不该在这里,她应该有更璀璨的人生。
“我叫贺骁。”没有任何心虚,他跳下墙,逼近她,眼中都是坚定。
以及一丝心疼。
没有身为盗贼的心虚,更没有被主人家抓住的愧疚难堪。他坦荡,诚恳,一双深邃眼眸直直看她。
那里面,是青年男人还未凉透的热血。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有分寸。
并且,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告诉我,你叫什么。”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来救你的,我会带你离开,离开这里。”
“我叫贺骁,海城人士。”
离得近了,女人的美貌更加明显。雪肤墨发,明眸皓齿,海棠红的旗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手中捧着一盏透明玻璃做成的煤油灯,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像妖精,像林中精怪,最会蛊惑人心。“我今年...二十四,单身。”沉思良久,贺骁说道。
贺骁不是个会纠结的人,第一眼时,他就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喜欢上了这个突然见到了的女人,一个或许比他大,并且已婚的女人。
他并没有多纠结,因为他知道,他们的婚姻状态并不正常。眼前的女人,或许是不愿意,或许是被强迫。
而这样的猜想,也在今天得到证实。
白日里她的眼神,白灵那里套来的消息,都是证据。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女人,又怎么会成为他人的妻子。
只有一个最坏的可能。
他的感情很直白,没有任何遮掩。喜欢就是喜欢上了,不去纠结,不去计较。
表达,告诉她,让她知道明白。
只有让她知道,才能让他心安,踏实。况且,她也喜欢他,不是吗?那个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偏爱...明目张胆。
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让他心间滚烫,像鹰一样自由自在的男人,也会因为那个眼神觉得耳尖泛红,心间狂跳。
是喜欢,是心动,突然地没有任何征兆。他就站在那,眼神真诚无比。
而他的话和眼神也将他的心思表露无遗。玉荷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她嫁过人,还不止嫁一家。
不知道多少年前,只记得那时还是建安十二年,她年方十六。
村子里来了水,无奈只能和人北逃。后来又是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以及与族人走散。北逃之路被断,她一个人也不知该去哪里,只能留在当地生活。也是那时,她被一道馆收留,道馆里只有一位道长。
道长年二七,一身黑灰道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他待她极好,给她吃,给她住,护她周全。玉荷不是个不识好歹的,她知道长于她有大恩,便在道馆里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替他洗衣,做饭。
又比如打扫神龛,神像,从不让自己闲着。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两年后,南方的水患有所好转,北边的纷争也有了眉目。
以裴氏为首的江东派系,在这次混乱中获胜,定都金陵城。并取名大晋,国号一确定,皇帝便派人下南边去找那位养病的准太子。
也是这时,在道馆里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的玉荷,才知收留自己的那位是江东贺家的嫡长子。
那年,玉荷已经十八。
他问她的去留,玉荷想回老家。虽说那里日子清苦,却是她长大之地,祖辈也都在那里生活。
她放不开,也离不去。
所以她说她想回家,便打算下跪谢对方两年之恩。可也是这时,那道长却说心悦于她,想要她报恩。
这恩要如何报?只有嫁与他。
可一个太子,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妻。加之她身份不高,又正是开国根基不稳之时。
他的东宫来了许多人,多到玉荷有些认不清。只知道那时很热闹,不是这位夫人头疼就是那位美人心口难受,请太医不行,还需要太子殿下去看。
不过,玉荷并不在意。
她不爱那道长,只是为了报恩。
道长也很好,给了她太子妃之位,之后又是皇后。不过...九年之后,朝堂斗争严重,她又无所出。
以宣武大将军为首的武官势力,联合在一起对她进行弹劾。无所出,在七出之中,是为不贤不德。
皇家又最为需要子嗣。
她被废后,宣武大将军之妹成为继后。后来,又过了六年,她已四十。
某日她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看着水缸里的倒影,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也是那时,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一个容貌秀丽温婉的美人,她的母亲告诉过她,她们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们是长生种。
不老,不死,会活很久很久。
所以,不要离开家。
如果非要离开家,也要早些回来,只有回来和族人在一起才能好。
可她出来太久,她不记得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
更不知,怎么出宫。
虽然被废,但她还是皇帝的原配,加之只是无所出,并不是大错,道长并未怎么苛责她。
他的态度没变,她的待遇也一样。高高的宫墙,以往不觉得怎样,此刻像是牢笼,困得她难以承受。
后来,她求见道长。
借多年之前在道馆里的经历,与他说自己想修道,做道姑。
当然,她话说得更漂亮。
她说她想为他祈福,想为他的大晋祈福。可不知怎的,道长并未同意。
不过好消息是,道长说,过几日会有庙会,倒时可以带她一同前往。
而她,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离开。
所以,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对方是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