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夜色下,风雪依旧。
依旧在吹依旧在下,依旧在狂乱的飞舞。
灯火映照之下,宛若重重鬼影。
尽管风雪很大,以至于官帽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可乾清宫外跪着的皇子和大臣们,皆是纹丝不动。
但他们眼底的焦急的神色却显而易见,所有人都在担心着,急火攻心的大明帝国的皇帝。
皇帝刚过了万寿,就骤然闻知噩耗。莫说他身体本就不好,即便是壮年之人也承受不住。
唰的一下,乾清宫的门帘被打开。
众人惊呼,“王公公太医怎么说?”
王振站在殿门口,面无表情,“老爷子口谕,诸位大臣们先回去,把调兵的事儿议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明日呈上。”
说着,他转头看向最前边的皇太子朱文奎,“太子爷,皇上有旨,您跟各位爷进去!”
“是!”
朱文奎在前朱文圭朱文在等皇子藩王,拂去身上的雪花,迈步进去。
~~
与此同时,暖阁之内朱高炽坐在朱允熥身边,小声的说着话。
“知道您难受,但这时候您得撑着!”
朱高炽说话有气无力带着一种病体,但还是强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咱们这个家这个国都指望您呢!”
说着,朱高炽碰触下朱允熥的手背,“皇上,您想想当年皇祖父难不难?”
就这时,皇太子和皇子们鱼贯而入。
“儿臣等叩见父皇”
陡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
就见他们的皇帝父亲,佝偻着坐在床沿上,右臂压着床沿支撑着身体,左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肩膀后背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银针。
~
朱允熥抬头,瞥了一眼儿子们,“朕还死不了,没到死的时候!”
说着,目光在每个儿子的身上扫过,“都别哭丧着脸!”
其实他现在的身体已是难受至极,脑子中就好似有万千虫子在爬,心口上好似扎着无数的刺,且不停的搅动着。
“你是老大!”
朱允熥看向朱文奎,“长兄如父!”说着,他低下头,“朕刚才昏厥的时候,做了一场梦。梦里都是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前尘旧事”
瞬间,几位皇子藩王就明白了他们父皇这番话的含义。
这话看似是说给太子听的,其实更是说给他们听的。
既是在告诉太子,要宽容的对待兄弟们,也是在告诉其他的皇子藩王,这时候要安分守己。
“父皇!”
朱文奎上前,轻声开口,“儿子刚才在外边,心中求着漫天神佛,祈祷着您能转危为安!”说着,他看着朱允熥的眼睛,“儿子也一把岁数了,不求别的,就求自己还能有个爹”
说到此处,他几乎哭出声,“有您在,儿子将来从封地回京,也有个扑奔。若您不在儿子,儿子还想让您多骂几年呢!”
“父皇,儿子们也是这么想的!”其他皇子藩王纷纷开口。
“嗯!”
朱允熥微微点头,也是眼眶发热。
“皇爷爷说过,一个家越是难的时候,所有的人越是要拧成一股绳!”
朱允熥又道,“如此就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
说着,他忽对朱文奎招手。
太子朱文奎快步前来,跪在朱允熥面前。
“老大!”
朱允熥的右手,用力的板着朱文奎的脖颈,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这时候,你得给老子立起来,你不能乱!老子要是倒了,你就是他们的天!”
朱文奎强忍心中悲痛,重重点头。
忽然,王振出现在门口,低声道,“皇上,长公主殿下来了!”
“她?”
闻言,朱允熥一时竟然有些彷徨失措。
~
“臣女见过皇上!”
小福儿在朱允熥面前郑重行礼,“听说您病了,臣女来看看!”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软。
“抬起头来!”朱允熥低声道。
小福儿抬头,赫然是一张已哭得浮肿的脸。
“睿哥儿”
“皇上!”不等朱允熥说完,小福儿再次行礼开口道,“睿哥儿重伤殉国”
说到此处,她明显的哆嗦了几下,但还是忍住了。
“是好样的!没丢您的人,没丢臣女的脸,更没负了身上的血脉!”
“男儿为国捐躯乃是美谈您无需自责。臣女为有这样的儿子骄傲”
“上前来!”
朱允熥等小福儿靠近了,拉着她的手,“朕对不住你!”
“您没有对不住臣女!”
小福儿的泪,潸然而下,缓缓蹲低身子,抬头看着朱允熥。
“朕”
朱允熥摸着小福儿的头发,“知道你心里难受!”
陡然,小福儿猛的低头。
然后情不自禁的把头放贴在了朱允熥的腿上,双肩不住的颤动。
“哭吧!”
朱允熥摸着她的头发,心如刀割,柔声道,“哭出来就好!”
可是,小福儿却没哭。
非但没哭反而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眼看着朱允熥,“皇上,报仇!”
说着,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报仇!臣女还有儿子,曹家还有十好几个子侄辈!让他们都上战场去,杀光贼人,给睿哥儿报仇!”
朱允熥没说话,用力重重的点头。
这一夜,注定很漫长。
这一夜,朱允熥静静的坐在床边,静静的坐到天亮。
~
天亮之后,雪停了。
天空分外晴朗,好似昨天的风雪没有来过。
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安定门外,一身布衣的于谦,正在跟皇太子朱文奎还有皇太孙一哥儿告别。
“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于谦行礼道,“臣走了!”
“去吧!回到甘肃之后,好生配合张振宗!”
朱文奎的眼睛红的吓人,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渣,容貌憔悴。
“要人要兵要钱要粮,尽管跟孤说!”
“是!”
于谦俯首,而后有些担忧的看着朱文奎的脸色,“您的脸色不好,臣”
“孤正值壮年,身子无碍的。”
朱文奎说着,“你也知道,孤一向待徐盼和曹睿和其他人不同”
说着,带着几分自责,“哎,谁曾想造化弄人!”随即又摇头,“不说这些了,朝廷用人之际,但能用得上真有用的人并不多!你能者多劳!”
于谦也叹息一声,再次行礼,“那臣先去了!”
“先生此去,满地荆棘,望保重!”皇太孙一哥儿也道。
~~
眼看于谦的马车在雪地中走远变成了黑点,朱文奎父子才返身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车厢中很温暖,烧着炭盆。
“儿子没想到,原来盼哥儿竟是儿子的叔父!”
一哥儿红着眼,哽咽道,“怪不得他小时候,皇爷爷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怜爱!”说着,看向朱文奎,“父亲,要不让盼儿认祖归宗吧?”
朱文奎揉着心口,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些日子你要多陪陪老爷子,他也是强撑着呢!”
说着,他忽然面色一变。
“父亲,您怎么了?”一哥儿忙问,满脸关切。
“炭盆!”
朱文奎揉着刺痛的心口,“咳咳!这炭盆熏人,呛得慌!”
一哥儿赶紧拉开车帘,“父亲,现在可好些了!”
“没事了!”
朱文奎等心口那股刺痛下去,长出一口气的同时看向窗外。
十二月了,马上过年了,街上的人越发的多了,车水马龙几乎是寸步难行。
“你先回宫吧!”
朱文奎低声道,“我要去魏国公府上!”
“是!”
~~
父子二人分别乘坐车架,一分为二。
马车的车厢微微摇晃,车窗外满是市井的嘈杂和喧闹。
独坐在马车之中的朱文奎陡然间悲从心来,眼泪无声落下。
徐盼,曹睿多好的孩子呀!
他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的!看着他们从那么一点儿,长成了男子汉!
其实他这辈子,有两段最美好的时光。
第一,是幼年时养在太祖高皇帝身边时无忧无虑的岁月。
第二,就是亲眼看着这些孩子们长大的美好时光。
“呼!”
他长出一口气,但又觉得心口憋的好似有块石头压着似的。
然后咚咚的敲打车厢的木板。
“太子爷!”
宦官袁琦出现在车厢边上,露出笑脸来,“您吩咐!”
“找个地方停一下,孤喘口气!”
说着,朱文奎揉着心口,“怎么浑身上下哪都不痛快!”
袁琦一愣,而后笑道,“您是不是想喝两口解解乏?”
朱文奎正满心愁苦,思索片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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