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默默的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刚正不阿“此为臣之疏忽,不明宗门对我大玄之害,臣愿辞官自罚,只求陛下能收回成命。”
在李相夷这一句话后,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
林平安自然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李相夷,恨不得早一点动手宰了他,果然和姜望有关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宗门的各位宗主们则是脸色难看,在这么个重要的册封日子里,被人以辞官威胁,让他们这些高高在上惯了的大佬们十分的不悦。
女帝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连手下的官员们都约束不好。
而文武百官们,看到竟然是一个后辈站了出来,皆有些惭愧。
这些随大玄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官员里,终究还是会有有志之士,明辨是非,不畏生死。
于是,终于开始有人站出来。
“老臣年事已高,今日乞骸骨,只求陛下不要大玄的州府交由宗门管理。”
一名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老人站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人出声。
“臣彻夜苦读,已明宗门治国之害,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臣虽死无憾。”
这位站出来的青年满脸的决绝。
于是乎,更多的人站出,更多的官出声,一个个武将见到终于有自己表现的机会了,齐刷刷的一步踏出。
“末将附议!”
“臣附议!”
“俺也这么认为!”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反对之声压过了赞同者,李相夷这几日的功夫没有白费,经过京都大学的传播,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宗门之害。
姬令月冷着脸,凝视着一个个站出来反对他的官员们“呵呵,我父皇在位时,可从来都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过他,一直都是他的一言堂,怎么,你们这是见朕为一介女子,就想欺辱帝王的威严吗。”
百官们连连摇头,齐声道“臣等绝无此意。”
姬令月猛的一拍桌子,厉声斥责道“那你们这些人站在这里嚷嚷些什么,与那些市井小民有何区别!”
“朕的决意,那就是天子的决策,即使是错的,你们也没有资格对朕指指点点,怎么,左右相都没有站出来说话,你们这些小官小吏在朕面前装什么爱国,真当朕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干了多少贪赃枉法之事吗,你们有几个头够我砍!”
姬令月这话一出,不知打在多少人痛点上,已经有人低下头,缓缓的挪步回到了人群中。
辞官事小,不过是丢了乌纱帽,几年来积攒的钱财也够下辈子快活,可若是被清算的命没了,那可就啥都没了。
这样一来,站出来的人又回去一大部分,只剩下李相夷和白发老人几个。
叶冷蝉脚下动了动,似乎打算站出来说两句,可是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女子的妙曼背影,终究是忍住了脚步。
“朕意已决,不必再说了,想辞官的,现在就可以走。”姬令月缓缓坐下,无视站出来的几人,吩咐道。
“开始册封吧...”
今日的风儿,有些莫名的喧嚣。
“吾魏渊,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道声音,如惊雷般炸响。
紧接着,又是一道道声音,带着浩然正气,壮若惊雷。
“国仕院众大儒,请陛下收回成命。”
那些洪亮如钟的声音,在这一刻汇集在一起,冲散天上的乌云。
只是下一刻,天上的乌云却重新凝聚,雷声阵阵,这似乎预示着,女帝毫无改变心意的意思。
哗哗哗
似乎苍天在发怒,一阵阵雷雨落下,葬龙场外的百姓却依然坐立不动,面容坚毅,似乎无惧风雨。
在这一刻,在他们眼中,他们是在为自己征求利益。
皇亲贵族,文武百官,富贾豪绅皆可有机会修仙,即使没有天赋,也能安然一生。
那他们这些平民呢,本就艰难的生活,还要面临宗门的剥削,而剥削之后,却又得不到相应的保障,甚至要将自己的子女交出去,供仙人们指使。
他们哪里能愿意,哪里能服气。
在国仕院众位大儒的带头下,道道民怨之声,穿透了青铜大门,传入了葬龙场内。
而葬龙场内,姜望此刻正仰头看着在这片世界中,亘古不变的星空,缓缓入定。
百姓们的诉求他早就听到了,作为天地大儒,他能对他人的心愿有最直观的理解。
此刻,当文武百官站出,当国仕院的诸位大儒们站出,当万千百姓,为了争一口活命的机会,请他姜望为他们代言时,他再次进入了悟道的状态。
曾经,前往北境一路上所遇到的种种景象在他脑海中浮现。
棚户千里、易子而食从来不只是书中的一句话,那天寒地冻之下,摄取了地方最多资源的宗门,没有站出来为百姓们遮风挡雨,他们...还要在山上清修。
遁入红尘是为历练,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超脱红尘,修仙之人,本心就在自我的超然长生,怎么可能去顾及平凡人的生死。
西盛城下,那埋骨的十七万三千二百一十三名百姓,护在他们身前的是军人,死在他们之前的也是军人。
宗门如跗骨之蛇,盘踞于大玄脊骨上吸髓多年,宗门之恶在于知小礼而失大义,无尽的索取百姓的利益,却无法对百姓做出回报。
致使寒冷贫苦之地,百姓饥无所食,冷无寒衣,卖身换银,死两人而生一人。
致使边境抗蛮之地,几十万大军苦守寒关,常年无援。
致使人才流失,老无所养,官无可用,遭受魔兽侵扰。
致使当下或未来,百姓活不起命,也修不起仙,饿殍遍地,战乱丛生。
葬龙场外,风雨大作,雷声阵阵,百姓们尽皆仰着头,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出现。
皇宫之内,百官噤若寒蝉,册封仪式正在进行着,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而姜望,他在沉思,他在思考,既然宗门治国之路是一条死路,那我该怎么带着百姓,打破这个囚笼。
难道就只有反了?
此为后话,当是时,还是要先阻止宗门册封成功。
在外面仅仅是过了一刻钟,而在葬龙场内,姜望已经思考了几天之久。
在此期间,老六等人丝毫不敢打扰姜望,外面民怨滔天,带脑子的都知道,姜望在承受多么大的压力。
当是时,姜望陡然睁开双眼,全身浩然正气涌动。
来了,要写诗了吗,等待已久的魏深已经将纸摊开,供给姜望使用。
然而,姜望只是慢慢的从纸张边路过,来到一棵桦树旁,手中轻拂,一张树皮缓缓落下。
这一首诗,纸张承载不了其重,毛笔也写不出其中之痛。
他缓缓抬起手指,用牙齿咬破指尖,鲜红的血液流出。
指蘸鲜血,感受着指尖在树皮上一点点的摩擦,姜望一个字一个字的写道。
“《菜人哀》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人饥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馀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轰
一股民怨的哀伤之气,从纸张上升腾而起,撞击在葬龙场的星空之上。
葬龙场外,数万百姓无故流泪,呆呆的看着沾满泪水的衣襟,似乎不清楚为何而流泪。
皇宫内,一声震撼灵魂的巨响传来,似乎有恶鬼在咆哮。
姬令月大惊失色,惊慌的从凤椅上站起,发簪应声落地,全然没了帝王的威严。
林平安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意识似乎来到了一片地狱,地狱中,无穷的恶鬼正饥肠辘辘盯着他的肉体,准备分尸他的血肉。
而此时,伴随着阵阵呜咽之声,那首菜人哀才从葬龙场缓缓传入京都,传到京州,传遍整个大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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