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昭对着谢翼脖颈一掌,少年轻哼一声,晕了过去。
他把少年推向夏云鹤,抬头望向天空,月隐浮云之上,东挂树梢,便回头看夏云鹤,“雨快歇了,我刚去林中探查,羽林卫和秘卫已经出动,正在寻找你和七殿下。”
“现在差不多五更时分,再过一个时辰,天会亮,到时候再伏击陈海洲就没那么容易。”卫斯昭长揖一礼,肃穆道,“夏大人,昭此生唯余一愿,就是手刃仇人,卫氏六百三十三条性命,该让他偿还了。”
夏云鹤托着谢翼的胳膊,少年衣服潮湿,便扶着他靠上石壁,转头对卫斯昭道,“更深露重,劳烦你多照看一下他。”
说完,脱下自己的厚外衫递给卫斯昭,“你把这个给他换上,七殿下为寻我,在雨里泡了那么久,拖出病就不好了。”
谢翼悠悠转醒,有气无力看着她,听夏云鹤这么说,心中稍安,肚里想到:定国公心思歹毒,派人暗害先生,眼下先生囫囵个儿站在自己眼前,已是万幸。
他掠了眼卫斯昭,见那人等夏云鹤说完,神色凝重抱拳行礼,口中道,“夏大人,多谢成全。”
夏云鹤又来摸谢翼额头,哄他,“殿下,臣去找人,一会就回来。”
谢翼垂下眸子,默然靠在石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点小了许多,夏云鹤举袖遮住额头,准备离开。
谢翼突然喊住她,“先生别去,我躲雨时听到定国公派了死士要杀你。”语气中带了一丝哀求。
少年的心思浅露,又收了起来,看向四周,深吸一口气,说道,“这里是谷底,刚下过雨,再过段时间会起大雾,羽林卫、秘卫、死士混在一起,先生知道谁是友,谁为敌吗?”
谢翼感到额头滚烫,眼眶周围发干,可他从没有如此清醒过,开口劝道,“先生,别去。”
说完,将自己在巨石下听到的内容,如实讲给夏云鹤听。
听到七皇子的话,夏云鹤驻足沉吟,文臣争斗,历来点到为止,自入朝来,一贯小心谨慎,不曾与定国公有嫌隙,何故要治她于死地?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这边她正沉思,那边谢翼抬眸看向卫斯昭,端出皇子的派头,厉声询问,“你到底是何人?你让先生帮你做什么?”
卫斯昭摘下腰间葫芦,俯身往泉中汲水,听少年这么问,抬眼懒懒打量谢翼,自报了家门。
少年抿着唇,声色冷冽,“那是你的仇,与先生无关,何必拉先生下水。亏你还是堂堂王侯世家,祸不及他人,你为自己私仇,将先生置身险境,你……”
“殿下!”谢翼说得过分,夏云鹤气急,连忙打断他,“陈海洲颠倒黑白,让无辜者蒙冤,卫氏一族三代忠烈,守的是大楚东南边境平安。今日小侯爷要以命犯险去杀陈海洲,不止私仇,更为肃清朝野。殿下不该这么说他。”
“先生帮他说话!”谢翼委屈看着她,“我冒雨来寻先生,先生帮他说话!”
夏云鹤叹口气,“朝中党派林立,明枪暗箭齐发,今日定国公派侍卫杀我,若没有卫小侯爷相救,我此刻早已变成一具尸骸。”
少年剩下的委屈,被结结实实堵了回去,他懊恼地垂下头,僵了片刻,拱手向卫斯昭道歉。
卫小侯爷受了礼,二人之间的不愉快,也就此翻篇。
谢翼捡了夏云鹤的厚外衫,躲到一旁换了,只是潮气粘在他身上,回去免不了一场伤寒。这么想着,猛打几个喷嚏,他揉着鼻子,觉得脑袋更沉,昏昏欲睡。
雨歇月沉,林中一片死寂。
卫斯昭心乱如麻,他等待这个机会已久,不愿错过。
便拱手道:“既然七殿下不想夏大人涉险,我不勉强,告辞。”
说罢,就要起身前往林间,去寻仇家。
“卫小侯爷且慢!”夏云鹤赶忙叫住,她回头几步扶住谢翼,对卫斯昭道,“卫小侯爷不必心急,我们不去找陈海洲,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怎么讲?”
她眯起眼睛,“今年这场秋猎,当真是热闹极了。太子和柳嵘山想一石三鸟,除掉七殿下与我,拿到白泽。五皇子有万敬相助,为保万家必不会让出白泽。而四皇子,装病躲在背后,只待众人相斗正酣,再出面攻讦太子陷害兄弟,顺便获得白泽,他就一定会让今天的场面越乱越好。”
卫斯昭道:“纵然夏大人分析透彻,于我报仇又有何助?”
林中间或传来几声唧唧声,在山谷中回荡。
“众人皆以为自己能掌握局势,熟不知‘势’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今年这场秋猎,陛下在背后掌局,他要杀万家外戚威风,就绝不会让五皇子得到白泽。为以防万一,必然派人阻止五皇子捕获白泽。被派遣的这个人,一定是皇帝的心腹。卫小侯爷不妨猜猜,这个人会是谁?”
卫斯昭皱起眉头,“我又没见过皇帝,我怎么知道他的心腹是谁?”
谢翼靠在她肩头,睁开眼,“陈海洲。陈大人是父皇心腹,这种事情,父皇只会派他去。”
夏云鹤笑了,“卫小侯爷,懂了吗?”
却见卫斯昭摇了摇头,尝试着猜测,“你是说,陈海洲会去找五皇子?”
“不,陈海洲不会去找五皇子,而会守在捕猎陷阱口。静待白泽跳入陷阱,再赶走五皇子。”
卫斯昭叹口气,“夏大人,山林广袤,白泽何在?我们又怎么能捕获它?”
夏云鹤仰头大笑,“白泽在哪不重要,陷阱设在哪里,各方人马就会聚合在哪里。”
“小侯爷的仇就在哪里可以报。”
她看向黑茫茫的山林,扶住谢翼,眼中一片清明,“我们只需借一场大雾。”
……
雾气渐渐升起,卫斯昭翻上一棵繁盛的树木,悄无声息靠近了猎捕白泽的陷阱。
另一面,夏云鹤扶着谢翼也来到这里。有卫斯昭指路,他们二人顺利避开柳嵘山的死士。只是山路并不好走,还拖着发烧的谢翼,她颇为吃力。
五皇子谢宣正率领手下埋伏在陷阱两侧,忽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以为是白泽,精神为之一振,吩咐手下打起精神,趁雾气尚未散开,将白泽赶往陷阱中。
众人领了命,往动静处寻去。
雾气弥漫,露珠结在草叶尖,待他们拨开杂草,夏云鹤一把拉住来人手腕,连呼救命。
看清是夏翰林和七皇子后,众人七手八脚把二人从草丛中捞出来。派人通报五皇子。
五皇子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皱着眉头发懵,万敬回去处理万无白了,暂时不在,他一时拿不准主意,左右看了看,招手问报信的,“你说,老七和夏大人是不是来争白泽的?”
手下人挠挠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挥手打发人下去,五皇子暗自思量,又有人来报皇帝消息,五皇子听完,顿时长舒一口气,明白了这二人是被逼到这里。便回禀使者,他刚救下二人,让父皇不要担心,然后打发人回去了。
五皇子当即决定去会一会夏云鹤与七皇子。
……
到了帐外,他不许人通报,贴着门侧,悄悄将帘微掀一条缝,只见七皇子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夏云鹤坐在榻前,捧着一碗姜汤慢慢啜饮。后者虽略有狼狈,形容还算整齐,不像滑落山崖、生死不明的样子,反倒是老七,受过大难似的。
夏云鹤咳嗽了两声,五皇子一惊,心中思量了一场,笑呵呵进了帐内。
“夏大人,快坐着,听说夏大人滑下山崖,幸有神灵保佑,如今是完好无损回来了。只是老七,怎么……”
夏云鹤看他一眼,笑将起来道:“我是滑下山崖不假,可是被一只似鹿非鹿、通体如雪的动物救了。七殿下在山上看不见我,下到谷底来寻,在雨中泡了许久,烧得糊涂。我二人一路跌跌撞撞,幸得五皇子相救,臣实在是感激不尽。”
五皇子道:“举手之劳,夏大人可看清是谁害你?”
“天黑风大,哪里晓得。”夏云鹤摇摇头,忽地轻拍几下额,故意说道,“五殿下,不说这个了。多亏白泽指引方向,我们也是一路跟来,才碰上五皇子的。”
“白泽?你当真看见白泽了?它在哪?”
五皇子双眼发亮,一把攥住夏云鹤的手腕,连声发问。帐中静了片刻,他恍然意识到自己逾矩,便撒开手,笑着遮掩,“夏大人莫怪,孤就是随便一问,没别的意思。”
夏云鹤放下碗,揉了揉腕子,笑着应付,直说白泽就消失在附近,惹得五皇子心花怒放,连说五个好,来回在帐中踱步,一砸拳头,挥手叫人,“去,不必等万表兄来了,趁现在召集人马,追捕白泽。”
侍从犹豫片刻,支支吾吾不言。
五皇子见状,打发人去了帐外,与夏云鹤告别。
一到外面,他看向侍从道,“怎么了?”
侍从道:“殿下,现在起雾了,根本看不清路在哪里,上哪去追白泽?不如等雾气散了,再抓也不迟。”
“废物,白泽会乖乖等你来抓吗?过了这一阵,又要蹲多少天,你知道会生出怎样的变数。还不快去。”
他叉起腰,万敬总在背后嫌弃他太笨,今儿得了夏云鹤的消息,等抓到白泽,他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帐内,夏云鹤替谢翼掖好被角,咳嗽几声,挑起帐帘,发现人都动了起来,便问旁边侍卫发生了何事?
侍卫看她一眼,沉声道,“夏大人莫打听,安静待在帐篷内。五殿下保七殿下与您的安全。”
她放下帘,坐回榻边,伸手去摸七皇子额头,还是一片滚烫,便问侍卫要了一盆水和一条毛巾,道了谢,坐在榻边替谢翼降温。
抛了一个空饵,鱼儿上了钩……接下来,就看陈海洲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说,一心一意为皇帝卖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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