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麦哭了。
程凛大脑成功地一片空白,内心震颤,再一次尝到事情超出控制的感觉。
“不是。”他抱着人手忙脚乱去拿纸巾,喃喃道,“怎么哭了。”
麦麦坐在程凛的大腿上,不说话,哭也没声音,只有两道水痕刷下来,又滑稽又可怜。
放在平时他也不至于那么轻易相信和伤心,只是刚得知程凛大概真的不日要结婚,心里很伤感,有种最后会被抛弃的预感。
擦眼泪的手被躲掉了,程凛都哆嗦了,困意烟消云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说那话:“你不是麦麦还能谁是麦麦?”
“你干嘛老是逗我。”猫哭着说,“你就是不喜欢我是人,明天就去找石景姐姐变回猫。”
“不是啊。”程凛结巴道,“喜欢的。”
平常有意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麦麦纯净地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他的不堪。
是他太清楚感受到麦麦的喜欢,所以反而有恃无恐。
至亲全都潇洒海外,半年联系一次算多,朋友同事也有交往规则,他没想过恋爱,有品位的女生也不喜欢这样的男生。
只有亲手捡到的麦麦是最亲密的。
对着猫似乎能坦诚相露的喜欢,对着人反而不真诚,越喜欢越不直率,越欢喜越要假装。
冷淡只是他为人的表象,而麦麦让他误以为自己对着猫是可以被包容的,是可以顽劣的。猫懵懂无知但爱主人,他比猫更幼稚。
麦麦的眼泪让他终于摸索到自己在口是心非背后的,真实的内心。
喜欢麦麦给他发消息,喜欢麦麦看电视分毯子给他,喜欢麦麦看肥皂剧都很专注的表情,喜欢麦麦依赖他喜欢他。
喜欢麦麦。
这喜欢和把麦麦当成最爱的猫养不一样。
也或者第一次看到麦麦的脸,他就开始心动而不自知,把推开和疏离当做负隅顽抗。
一边希望猫能按照猫自己的心愿正常社交,实际上什么都能吃一海碗的醋。
麦麦正常社交他无比在意,猫喜欢谁他抑郁,猫亲近谁他悲愤。
明明小猫人毋庸置疑最喜欢他。
“不是因为我是男人,你就是不喜欢我变成人了。变成人你就不摸我了,也不会亲我喊我宝宝。”麦麦憋了很久的心事终于说出口,“和我说话的语气也不一样。”
“谁说的,我现在不是在抱你吗?”情急之下,程凛开始眼睛一闭说谎了,“我趁你睡着了经常亲你的。”
麦麦又信了,眼泪戛然而止。
但猫虽然很单纯也很信任,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都有。
麦麦与他对视,孵着眼泪,眼神疑惑,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在我醒的时候亲。”
程凛抱麦麦的手心虚地紧了。他视线描摹小猫的脸,眼泪汪汪,头顶头发有一撮翘起来了。
昨天他没回答,但麦麦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
现在,亲哪里合适?
嘴唇太奇怪了,脸颊也亲昵。无论如何,都该在小猫人真正认知情感后再做。
“真的,每天都亲。”程凛拿纸巾给他脸卖力抛光,擦掉眼泪鼻水,随后在猫的额头上轻而快速地亲了两记:“就这么亲的。晚安吻。”
麦麦没说话,像在回味。
“我不喜欢你喜欢谁?”程凛大脑飞速旋转,“幸好你变成人了,不然我渴了谁给我倒水?我会渴死。”
自从出去留学过,独居习惯了,家务活也就没什么难的。
他一人兼顾两人的衣食起居,易如反掌。
因此除了倒水,尽管猫很积极,程凛也没让他真正干过什么家务。
可惜多长了一张嘴。
“你喝醉了,我还把你扛到床上呢。”麦麦抽噎着补充。
“对啊。”程凛紧张地说,“幸好你变成了人,否则这个家早就垮了。”
麦麦眼圈泛红,神情是在认真思考。
“对不起,我错了。”程凛声音很低,“虽然我信用已经破产了,但我保证以后不会说这种话了。”
麦麦过了会说:“我的户口和身份证还没办呢。现在不能变成猫。”说话还有鼻音,听起来很柔软。
“你喜欢当猫还是人?喜欢当人,就先这样吧。”程凛不敢长时间看他的眼睛,“别变回去了,还能和我说说话。”
“你之后还要喝酒吗?”麦麦问。
程凛奇迹般听懂这欲说还休,说:“有可能。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了。”
“好吧。”麦麦说,“我还是先这样好了。那我可以跟你姓上你的户口吗?”
“可以,我姓麦都行。”程凛说,“给你办落户,我作为户主是不是也该提供点什么资料?你告诉我,我好去准备。”
麦麦:“我领回来的表格还没填呢。”
程凛赶紧趁热打铁鼓励:“怎么不填?快填吧,争取早点把户口和证件办下来。”
“我有些字不会写。”猫道。
“我会,我给你填。”程凛放他下去,哄道,“填完给你检查,快拿来吧。”
程凛搬了个硬板凳在书桌前坐下,将台灯打开。麦麦拖着自己的双肩包进屋,一屁股坐在电脑椅上,像个学生仔闷头从里面掏东西。
他把包里全部的东西都摆放到桌上。先看了眼上面最显眼的红色会员证,又看了眼程凛,责备的意思显而易见。
程凛低眉顺眼把表格从文件夹拿出来:“你肯定是麦麦,我不一定是人。”
“这里要填我的大名。”麦麦脑袋凑过去,拿手指着说,“你觉得程德兴这个名字怎么样?”
“啊。”程凛愣了愣,噤若寒蝉,过了几秒鼓起勇气,“你说的是哪个德,哪个兴?”
麦麦皱了皱眉回忆,答:“品德高尚、兴高采烈。”
为防止写错,程凛找了张白纸先在上面将名字写了遍。
程、德、兴。
他盯着名字看了半晌,表情有点僵硬和凝重,干笑一声问:“宝宝,你确定要叫这个名字吗?”
麦麦:“荣荣说大名要取得浓墨重彩一点。”
“浓墨重彩就得这样吗?”又荣荣,程凛不满,立刻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重新把嗓子夹起来,“他怎么给你取这种名字呢?他自己叫什么?”
“王德荣。”麦麦答。
程凛不太确定这是否是小猫人的习俗,比如德字辈之类的。但他还是不想麦麦叫程德兴。
程家新成员的名字竟比程凛他爷爷还德高众望,这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程凛:“宝宝,我们……再想几个备选方案怎么样?”
“其实我就想叫程麦麦的。”麦麦苦恼说,“这样可以吗?”
“可以啊!”程凛简直是如释重负,“当然可以啊!那我帮你写上去了好吗?”
程凛替麦把表格都工整填好,麦麦说:“谢谢。”把自己的双肩包又慢吞吞拖出去了。
程凛等着,一直没等到猫回来。
他找出去,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没有人,只有客卧有个鼓起的山包。
程凛轻轻坐到床边,拍了拍棉被,紧张问:“宝宝,怎么了?”
麦麦在被子里,声音很闷地问:“你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程凛真想大呼冤枉,但没资格,这是他咎由自取:“我不会结婚的!”
麦麦掀开点被子,露出自己的脸:“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喜欢我。”程凛说,“我不会结婚的。”
“那也不一定啊。”麦麦说,“以后肯定也会有人喜欢你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程凛按住他的肩:“你不相信吗?我发誓,写保证书给你!”
“你不结就不结吧。”麦麦背过身,“和我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程麦麦是男的。
程凛咬牙:“我要是敢结婚就给你买直升飞机。”
“我才不要直升飞机呢。”麦麦扭头看他,“我又不会开。”
“我还不想买呢!”程凛说,“这么贵,我不啃老可买不起,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爸妈在哪片海域。”
麦麦看着他,又问:“那我会结婚吗?”
楼下院子草地上的红纸一直无人清理,这场喜宴要从早欢腾到晚上。
“你想什么呢,还这么小。”程凛顿时有种被回旋镖扇了一巴掌的感觉,“你、你先把文化水平提高一下吧。多学习、多读书,别想这些……情情爱爱的。”
“好吧。”麦麦忽然问,“你上次说买麦当劳的,麦当劳怎么一直没有来?”
那天程凛喝醉酒给猫打电话,只记得开头喊了声麦,但给自己家猫打电话无论如何在旁人眼里都奇怪。
这才灵机一动改说成麦当劳,挂了电话就忘了。
“什么麦当劳?”程凛愣了愣,佯装自己想起来了,“哦麦当劳!我现在就买。”
麦麦吃了麦当劳的麦香鱼堡,喝了可乐,打了个嗝。
程凛在旁边没忍住笑了笑,麦麦敏感地说:“干嘛笑我。”
程凛现在算是要痛改前非,他不自然地说:“因为你打嗝挺可爱的。”
不知不觉,主动权换了人。
麦麦面色稍缓:“好吧。”批准了程凛的微笑。
夜里睡觉,麦麦洗完澡,程凛给他吹完头发,将大灯关了,只开床头灯。
麦麦在被窝里伸展了一下,有不冷场的感觉,他说:“你可以以后不要逗我了吗?”
程凛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覆到猫的肩膀上:“可以。”
半晌,他摸了摸麦麦的头发。
麦麦眯了眯眼睛,滑进被窝,说:“我睡觉了。”
“好。”程凛贴心关掉灯,“晚安。”
两个活人肩并肩在同一张床上轮番呼吸。
静谧时刻,麦麦发表重大声明:“我睡着了。”
程凛:“好。”不知道这个掩耳盗铃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