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凛,你醒了吗?”耳边传来试探的询问。紧接着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
都这么问了,程凛想,那就不怪他没醒了。他闭着眼睛不给反应,想看看猫接下来会作何反应。
麦麦虔诚地跪在床榻旁,心中充满忧虑。都十点了啊,周三,不用上班吗?
一半是想趁人之危靠近,一半是为确认主人的状态,他凑近程凛的脸闻了闻。
细碎的鼻息呼在下巴上,很痒,然后柔软的嘴唇也跟着擦了过去。
程凛立刻撇了撇头,睁开眼睛:“干什么?”
“你醒啦。”麦麦赶紧摆直身体,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今天你不用上班吗?”
程凛当听不出他转移话题,答:“这周都不用上班了,放假过春节。没听新闻讲?”
“哦。”麦麦高兴道,“和之前那些你在家的假日一样吗?”程凛说差不多,他就情不自禁感叹:“要是每天都放假就好了。”
程凛对此不置可否。宿醉醒后的感觉只比刚喝完酒更糟糕,想回忆昨天晚上的情节,基本想不起来。
他皱着眉坐起上半身,身上衣服还是出门那套,外套都还裹着,就这么躺下了。
此外被角大概还都给哪只猫掖死了,被子盖得极为瓷实,热得他梦里像身处炼狱,醒来浑身是汗。
程凛进浴室冲了个澡,再开始打扫卫生,先给两间屋子的床换了床上用品。
走进客卧,麦麦的床很乱。除却鹅绒被,床上还有他的玩具熊和程凛的一件衬衫。
程凛也懒得要求一只猫拥有整理床铺的习惯,别睡到地上就行。
但他看着那件衣服,想象麦麦每天睡觉时候抱着,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种很邪恶的感觉,所以装作自然地把衬衫与拆下的被套床单一同拿走了。
麦麦眼巴巴地阻拦道:“这个我要的。”
程凛低头看他,说:“你自己看看,这衬衫都被你睡得皱巴巴的,我都不能穿了。”
麦麦闻言,表情心虚地瞄了两眼,画饼道:“我以后挣钱了再给你买一件吧。”
“不用。”程凛拒绝了,故意说,“不过你以后就不要拿我的衣服睡觉了吧。”
麦麦愣了愣,商量道:“再给我一件吧,我会不弄得那么皱的。”
然而程凛一直看着他,没答应下来。
麦麦沉默几秒,改口道:“好吧。”
麦麦越乖,程凛心里越不舒服。这不舒服不是不喜欢麦麦的意思,他喜欢,所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想得到麦麦何种反应,更可能是厌恶他自己。
这种矛盾而令人烦躁的感觉从那天在公园给麦麦拍照未遂就有了,愈演愈烈,挠得程凛浑身不舒坦。
他原本只是把麦麦当成自己的猫,要照顾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麦麦变成了个年轻男人,但也合该是一样的。
但现在,他一边因为麦麦无限的依赖和不掺杂质的信任而自得高兴,深感责任重大,一边又想打破这个太不平衡的关系,禁不住进行恶劣的试探,想知道麦麦会如何反应。
到底要干什么?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对待麦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看待麦麦的了。
程凛想不出答案,把换洗的物品都扔进洗衣机,随后给床铺上新的,也再给了麦麦一件自己的棉外套:“隔一周换一件,要哪件衣服从我衣柜拿。”
麦麦“哇”一声,像接什么宝贝一样双手捧着,明显很高兴:“好的!”
程凛想说你可真不记仇。转念一想在麦麦眼里,或也没什么仇可谈论。
家里的年味一直不怎么浓。父母自儿子成年后充分散养,这两年过年都没有回国。程凛前几年都和朋友四处旅行,去年开始中断,因为忙着奶小猫,今年猫变人了,自然也不能单独放在家——还是舍不得多一些。
好在算是有人搭伙了,一起吃了年夜饭。麦麦不知道年年有余一说,催着程凛剔骨头,把一条鱼全吃完了。
程凛也没有在意,饭后递给麦麦一个红包:“给你。”
麦麦抱着自己的毛毯在看春晚,问:“是什么呀?”
“就是钱,压岁钱。”程凛道,“下次拿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不够了就问我要。”
麦麦看了看红包里面:“太好了,我给你重新买件衬衫吧!”
程凛略有些意外,他以为麦麦早就忘了,没想到还在惦记这件事:“我开玩笑的,衬衫熨一熨就好了,不用你给我买衣服。你买自己想要的。”
麦麦再谢一遍,找不到口袋放,经指点,决定把红包藏在枕头下面。
程凛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真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看春晚是什么时候。两人并肩,旁边麦麦盘着腿,把小毛毯盖在自己的膝盖上。
程凛用余光瞥了眼,扯了半块毯子盖到自己腿上。
麦麦是只慷慨的猫,马上热情让出更多,道:“我们一起盖吧。”
毯子的大小终究有限,要两个人一起盖,势必就要挨在一起坐。
程凛发现麦麦无论看什么相声小品,都能顺利地和台底下那帮观众一同捧场地笑两声。
他随着笑声侧过头,看到麦麦的脸上印着电视微弱的彩光。
麦麦察觉了视线,好奇问:“怎么啦?”
程凛挺没素质,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壳:“你笑点真低。”
可能因为冬夜,因为这是个比较有年味的、不太孤独的年。他头一次如此明确有念头,庆幸麦麦能变成人。
这是他亲手捡到的家人。
程凛心口发软,眼神扫到麦麦的嘴唇,再度翻滚出古怪的、不适宜的念头。但在尚未摸清之前,大脑已经做了强烈的警示,强自抹去,像什么都没有想过。
不过程凛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允许麦麦看完难忘今宵再睡觉,随后一个人先行回了房间。
过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程凛做了两份班尼迪克蛋,再做咖啡当早餐。
麦麦对什么都好奇,等程凛用杯子接满清咖
递给他,就小心就着抿了一口,随后露出从未有过的挣扎表情,被程凛嘲笑了。
吃完早饭,麦麦在餐桌上看手机,故意把视频的播放声音开得很大。里面的老师用抑扬顿挫的语气道:“小朋友们,今天让我们来一同迈入一元一次方程的世界……”
他指望着程凛听见了,能表扬他两句。
程凛在看手机里的消息。几个出去玩的已经抵达曼谷,金梨在群里分享了一条链接,是她在社交软件上发布的视频。
程凛并未设防,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将视频点开。
开头就是响亮的一声“喵”。
@golden pear:曼谷遇到的小家伙!超级可爱粘人,见面两秒就躺下让我摸肚子了!
#猫咪 #曼谷街头的猫 #豹纹猫
麦麦听见声音,立刻警觉地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程凛有种被抓包的尴尬,下意识往上滑了一个视频。
未想大数据太智能,捕捉到猫的关键词后,接下来推送的亦是猫咪视频。
于是麦麦看见在程凛的手机屏幕上,一只面容姣好的长毛三花猫正躺在人类的怀里撒娇。
好漂亮、好贵气、好完美的猫。
麦麦难以置信地看向程凛。
程凛脸上挂不住,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就随便看看。”
麦麦当这回答是程凛对某种愿望的承认。
他把自己手机里的数学视频关掉了,然后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到了猫窝里。
屋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怎么老是坐猫窝。”程凛难得无措,没话找话,“坐沙发去。
“程凛,我已经在想办法变回猫了。”麦麦说,“我保证变回去就不再变成人了。”
程凛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说:“现在不也很好,非要变回猫干什么。”
麦麦抱着膝盖,看着地板说:“不好啊。一点都不好啊。”
麦麦一直没再提这件事,所以程凛自然也不会提。
所以他也不知道,每一件关于程凛的事情麦麦都会放在心上,会当真,当然也会伤心。
麦麦认为程凛很可能想有一只别的猫了,因为他变成了人,因为他变不回猫,也可能就是因为橘猫,不,是猫咪应有尽有,挑一只更喜欢的、更可爱的,没有那么困难。
真的到了那天该怎么办呢?麦麦没有准确的答案,但觉得自己应该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