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门惊变,寒渊尊入魔,叛离乾门遁入魔域。
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瞒不住,不到两日,就已经在仙域内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当日察觉天象异变的仙域高境修者们,皆以神识或亲身到过乾门,在这种时候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其他未能亲历的低境修者自然是不相信。
然而群情激愤地等了数日,仍旧未等到乾门或是慕寒渊本人的出面澄清后,仙域内各方动静都渐渐平息下来,寒渊尊的拥趸者们不得不在难以置信里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们没来得及伤怀多久——
没几日,从两界山附近的仙域城池传回来了消息,言称魔域近日崛起了一位杀神,以雷霆之势,连弑朱雀、白虎两大主城城主,后收服青龙城,向北至抵魔域极北玄武城,擒城主与其亲信幕僚后,彻底一统魔域,如今被四大主城奉为魔尊,居魔域之巅,号令无二。
时隔四百年有余,魔域竟再次一统,四大主城及其部属结束了内斗,一致对外。
而今,百万魔族大军越两界山,兵临遥城城下,已有威逼仙域之势。
短短一个月,乾元界风云大变。
仙门大比不得不临时取消。众仙盟联结各大仙门,派遣弟子,赶赴两界山。
又两日后。
乾门,奉天峰,明德殿。
“掌门,两界山伤亡惨重,再拖延不得了,恳请小师叔祖尽快出关!”
“是啊掌门,如今仙域内怨声载道,尽数是冲着我们乾门来的!我们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对我乾门基业、名声,都是大不利啊!”
“掌门……”
“够了!!”
砰的一声,陈青木重重击在桌上。
一道浅浅的掌印烙在了梨花木桌角。
而多年来一直像个没脾气的老好人的陈青木怒不可遏,扫视堂中长老们:“要我说多少遍,小师叔祖她前些日子被那个逆徒气得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如今若非危急之时,她又怎会在此刻闭关压制?你们非要在这个时候逼她出关,是打算欺师灭祖,也想背个大逆不道的恶名吗?!”
“……”
满堂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声。
谁都能看出来,陈青木此刻是动了真怒,谁要非赶着这种时候往前上,就只能作那剑下的人肉磨剑石了。
偏偏满殿清风过时,还真有个不知死活的声音冒出来。
“也没那么夸张。”
“谁——!?”
陈青木气得扭头,胡子都掀起了凌厉剑意,不过没等发作,看清了殿内正中翩然显影的红衣女子,他慌忙敛气行礼:“恭迎师叔出关!”
紧随陈青木之后,一众长老弟子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恭迎师叔祖出关!!”
“……”
满堂之中,颇有些“终于熬到了”的松气。
陈青木让出了上座,云摇也未推辞,主动落了座。
两人擦肩间,陈青木瞥见云摇有些黯淡的唇色与眸色,不由地心里一沉:“师叔,您的伤势……”
“无碍,还撑得住。”
“——”
陈青木眉头旋拧,呼吸都气得粗了起来。
他深知,云摇原本就天命无几,如今这一场与邪焰压制互搏的入魔之劫枯熬下来,更是将她耗得七七八八,恐怕连原本的寿数都不剩了。
……这个慕寒渊!
云摇落座:“如今局势如何了?”
陈青木回神,转身作揖要说。
只是不等他开口,座下已有长老疾声汇禀:“师叔祖,两界山已经恶战数日,仙门弟子伤亡无数!就在昨日,慕寒渊麾下的魔域新军攻下遥城,剑指众仙盟的极北仙台,要——”
“够了!”陈青木怒而转身,“魔域至尊尚未露面,谁与你说定是慕寒渊的!”
殿内不知哪个角落,有弟子没忍住恨声嘀咕:“寒渊尊……慕寒渊刚叛离门内,连一个月到不到,魔域就统一四大主城,拱起一位魔域至尊,除了他还能有谁?”
“!”陈青木气得胡子一跳,还欲发作。
“好了。”
云摇抬手,按下陈青木的气机,“我知掌门用心良苦,但乾门除魔卫道捍卫仙域的传世清誉……”
云摇低头,自嘲地轻哂了声:“算是毁在我手上了。”
“师叔…”
“事已至此,多言无用,”云摇抬头,“他方才意思,慕寒渊本人都不曾露面,魔域大军便攻破了遥城,将抵众仙盟北地仙宫了?”
陈青木神色微晦:“是。魔域大军已将仙宫团团围住,设下困界,高境修者也无法直入其中,但自昨日起,便是只围而不攻。”
“以北地仙宫内集结之力,可挡得住?”
“单以魔族大军相论,尚力有不逮,”陈青木叹声,“若魔尊出手……”
“既如此,那魔族为何停住?”
陈青木一愣:“或许是,故意设伏,要将其余来援的仙域修者一网打尽?”
“那还不如趁仙域各门三百年未历大战,长驱直入更快。”云摇淡淡道。
“师叔是说……”
陈青木脸色微变。
然后就听明德殿外,一道急促的弟子声音一路跑进来:“掌门!两界山方向来讯!”
陈青木转身:“何事慌慌张张?”
“禀掌门,”那弟子进来便朝着主位长揖到地,并未发觉坐在那儿的是云摇,而非陈青木,“慕寒渊一炷香前显影北地仙宫,称今日之内,他若见不到云摇师叔祖亲至仙宫,便要拿仙宫内的数千弟子祭旗!”
话声一落,顿时在大殿内惊起了一片怒声。
“他疯了不成!?”
“竟然真的是寒渊尊,他,他为何……”
“什么寒渊尊!他分明已经是个滔天祸害的大魔头!”
“仙宫内甚至有我乾门弟子,慕寒渊当真是一丁点同门之谊都不顾了吗??”
“他都敢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还有什么顾忌!”
“师叔祖不能去!谁知道这个魔头还会做出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可若不去,那数千弟子怎么办?”
“北地仙宫可是有支撑仙域之北的数十座法阵,那里若出了纰漏,说是生灵涂炭也不为过啊……”
“……”
众人议论声里,云摇神色始终未变过。
陈青木是这大殿之中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这副模样便是早有预料、也早定了心志,但他还是想劝:“师叔,你——”
“你知道的,”云摇轻声,“我非去不可。”
须臾后,奈何剑凌空而来。
剑尾曳着一道红色的流光,向着仙域极北,两界山的方向掠去。
-
陈青木率乾门一众长老弟子,随云摇之后赶赴两界山。临近遥城与北地仙宫时,仙域的那片天穹间已是魔焰滔滔,遮天蔽日。
而昏黑天穹下,各仙门调派来的弟子据守在北地仙宫之外,与仙宫周围的魔族驻军遥遥相望。
云摇到时,众仙盟内,一众仙门高层正在商讨如何解仙宫之困的事。
“……里应外合是不难,但若招致慕寒渊出手,恐就是祸福难料了。”
“一日之限,再不攻下,仙宫要怎么办!”
“他们乾门自己教出来的魔族逆徒,凭什么要我们跟着一起收拾烂摊子?!”
最后一句不知何人所出。他话声落后,本以为照旧,应是附和无数,却没想到帐内忽然安静下来。
那人心觉不妙,僵硬地回头。
就见一道红衣身影翩然入了帐中。
“对弟子教导有失,令其走火入魔,误入歧途,确是我之过,”云摇站定,淡淡扫过帐中众人,“但也请诸位莫忘,慕寒渊除魔卫道,三百年来平定灾祸无数,救过的仙门弟子更难以计量——当年你们似乎未曾质问过,我乾门教导出来的弟子,凭什么要助你们解困脱险。”
“……”
哑声过后,众人纷纷行礼告见。
“不愧是乾门小师叔祖,当真辩才了得,”浮玉宫座下,七宫主元松青冷然一笑,“可惜如今,他已不是什么清风霁月的寒渊尊,而是那魔域的无上魔尊了!我仙门弟子这一月内死伤无数,可都是他一人之祸!这笔账,你乾门还得清么!”
“……我乾门啊。”
云摇一顿,轻哂,竟似有些疲累了,“若无乾门七杰四百年前以身赴死,浮玉宫诸位,有几个有机会见一眼乾元天光、再来此大放厥词的?”
“你——你少拿昔日说事!四百年前如何,这四百年间,乾门又如何,我浮玉宫才是……”
元松青还欲再言。
跟在云摇身后,陈青木缓缓召出了长剑,抬眸看向元松青。
这位仙域人尽皆知的软骨头好欺负的乾门掌门,此刻望人的眼神,竟透着点蛰骨的狠厉:“元宫主,劝你再勿失言、更勿对我师叔不敬。否则,我便叫你见一见乾门弟子四百年间到底是否失了血性。”
煞气逼人下,元松青面色陡变。
如此寂静下,更显得九思谷座下,那群书生模样的青年弟子间声音明晰——
“师兄,这段我如实记了,批注该怎么写?”奋笔疾书的小孩仰头。
“也如实写啊。”
小孩咬了咬笔头:“那就是乾门忠义,彪炳千古?”
“嗯,还得加一句,结果没到千古,才四百年过去,就有个蹲乾门屁股后面捡现成的,吃得膀大腰圆,还要觍着脸出来邀功了。”
帐内顿时压下了几声嗤笑。
“!”元松青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扭头怒视,“九思谷这是何意!?”
“好了好了,大敌当前,诸位就不要再内讧了,”浮玉宫五宫主段松月起身,笑眯眯地安抚众人,“当务之急,还是请乾门小师叔祖出面,看能否劝慕寒渊迷途知返呐。”